十八(第3/7页)

第二日,陈廷敬照例去了弘德殿,卫大人仍是病着。却见风平浪静,啥事儿也没有。这才放下心来,想皇上真的没有把事情说给太皇太后听。

哪知周如海原是鳌拜耳目,昨日夜里就把弘德殿的事原原本本报与他听了。鳌拜听了,知道事情全在高士奇身上,可毕竟责怪起来大家都会吃苦头,便把这事瞒住了太皇太后。却又不想让这事轻易过去,就找了索尼。索尼听了,气得连夜把高士奇叫了去,骂得他狗血淋头。高士奇只想这事肯定是陈廷敬告发的,自此心里更是记恨。

有了昨日之事,今日皇上读书不再推三推四。陈廷敬读一句,皇上就跟着读一句。读了不到一个时辰,皇上突然又不吭声了。陈廷敬抬起头来,只见皇上拉开弹弓,朝殿角啪地打了过去。立马一声脆响,殿西头立着的大瓷瓶碎了。皇上自己也吓着了,太监们早跪了下来。

正在这时,鳌拜大步跨进门来,惊道:“臣叩见皇上!刚才是谁惊了驾?”

没谁敢吭声,都低了头。皇上也是把头低着,手背在身后。鳌拜环视殿内,见打碎了一个瓷瓶,问:“谁打碎的?该死!”

周如海忙望望鳌拜,又悄悄儿朝皇上努嘴巴。鳌拜立时明白过来,知道自己说了大逆不道的话,却是只装煳涂,问:“皇上手里藏了什么东西?”

皇上拿出弹弓,极不情愿地摊在手里。周如海跑上去接过弹弓,交给鳌拜。鳌拜反复看着这东西,问道:“这是哪里来的?”

高士奇忙跪下来,说:“奴才给皇上做的,皇上平时可用这个练练腕力。这叫弹弓,民间小孩的玩意儿。”

鳌拜发火道:“大胆,谁让你做的?”

高士奇叩头道:“奴才见皇上挽弓射箭腕力不足,特意做了个弹弓,好让皇上平日练练。”

鳌拜骂了高士奇半日,又望着陈廷敬说:“山西自古就是个出名相的地方,蔺相如、狄仁杰、司马光、元好问,都是你们山西人。如今卫师傅和你也是山西人,你要尽力侍候好皇上读书。”

陈廷敬道:“廷敬虽才疏学浅,却愿效法先贤,忠君爱国,不遗余力!”

鳌拜呵三骂四好半日,这才回头对皇上叩道:“臣来看看他们侍候皇上读书是否用心,臣这就告退了。”

皇上刚才听鳌拜骂人,甚是害怕,这会儿却道:“把弹弓还我!”

鳌拜犹豫着,仍把弹弓还了皇上,道:“皇上读书时只是读书,学骑射时再玩这个东西。”

皇上也不说话,只望着地上。鳌拜又朝殿内太监们骂了几句,朝皇上叩头走了。

高士奇突然说道:“廷敬,山西可是人才济济啊。我听说山西有个傅山,名声很大。”

陈廷敬听出高士奇居心不良,心想他肯定早听说自己同傅山有过往来,便道:“傅山人品、学问都很不错,只是性格怪了些。”

高士奇笑道:“傅山的反心昭然于天下,读书人多有耳闻。您只说他性格怪了些,未必太轻描淡写了。”

陈廷敬道:“士奇,这里不是谈傅山的地方,我们侍候皇上读书吧。”

哪知皇上听了却是不依,只问:“傅山是谁?”

陈廷敬说:“一个很有学问的人。”

皇上道:“先帝说天下最有学问的人都来考进士了,傅山考中了吗?”

陈廷敬回道:“皇上,读书人各不相同,有的喜欢考进士,有的喜欢浪迹江湖。皇上现在只管读书,傅山这个人,您日后会知道他是谁的。”

皇上道:“朕看你俩神色很不对劲儿,难道这傅山是说不得的吗?他到底是个有学问的读书人,还是江洋大盗?朕记得先皇说过,人心如原草,良莠俱生。去莠存良,人皆可为尧舜;良灭莠生,人即为禽兽。朕相信不论什么人,只要让他明白圣贤的道理,都会成为好人的。”

陈廷敬惊叹皇上小小年纪,居然能把先帝这话原原本本记下来,便道:“可喜皇上能记住先帝遗言。皇上只好好儿读书,这些道理都在书中。”说到读书,皇上又不高兴了。

陈廷敬想今日鳌拜在弘德殿里很失大臣之体,实为大不敬。皇上读书的地方,大臣怎可在那里呵三骂四?

回到家里,翁婿俩长谈至半夜。老太爷道:“听你这么说,鳌拜果然有些骄纵。”

陈廷敬说:“辅佐幼主之臣必须是干臣,而干臣弄不好就功高盖主,贻祸自身。自古辅佐幼主的大臣,大都不会有好结果。往远了说,吕不韦辅佐嬴政,最后怎么样?遗恨千古!”

老太爷道:“是呀,睿亲王多尔衮辅佐先皇顺治,可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可是人死之后,还被褫爵籍没,牌位都撤出了宗庙。天下人都知道多尔衮蒙着千古沉冤,只是不敢说!若是那抱有野心确想篡逆的,就更没有好下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