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三(第2/4页)

老太爷便不再多说,只是笑着。陈廷敬先试了试水,再扶着老太爷躺进澡盆里去。陈廷敬慢慢给爹搓着身子,没多时又吩咐家人加热水。

老太爷道:“再烧些水,今日我要洗个够。”

陈三金刚好进来,说:“老太爷,还在烧水哩!”

一连加了好几次热水,老太爷还想再泡泡,说:“廷敬,不要搓了,洗得很干净了。你先出去吧,我躺在这里面舒服,想多泡会儿。”

陈廷敬说:“爹,您泡吧,我守着您。”

老太爷道:“不要守着,看你也累了。”

陈廷敬只好先出去了,说过会儿再进来。

家丁见陈廷敬出来了,忙搬来凳子。陈廷敬不想坐,背着手踱步。这时,淑贤和月媛、珍儿也过来了。

淑贤问:“廷敬,爹不是在洗澡吗?”

陈廷敬说:“爹洗好了,他想再泡会儿。”

月媛问:“有人守着吗?”

陈廷敬说:“我要守着,爹不让。”

珍儿说:“那可不行,您得进去守着。”

陈廷敬说:“老人家不让,我过会儿再进去。”

陈廷敬忽然觉得心跳得紧,不由得摸摸胸口。

月媛忙问:“廷敬,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珍儿说:“您快去看看爹。”

陈廷敬慌忙进了澡房,问道:“爹,还想泡吗?”

老太爷慢慢儿睁开眼睛,说:“不急,我想再泡会儿。你出去吧。”

陈廷敬说:“我就坐在这里陪您吧。”

老太爷闭上眼睛,静静地躺在澡盆里。过了会儿,陈廷敬又试试水,问:“爹,水怎么样?要加些热水吗?”

老太爷没答应,陈廷敬又问道:“爹,睡着了吗?”

老太爷仍是没有吱声。陈廷敬赶紧摸摸爹的手,再试试鼻息,顿觉两眼一黑,五雷轰顶。原来老太爷已经去了。陈廷敬喊了声爹,失声哀号起来。

陈家这等门第,老太爷的丧事自是风风光光。山西巡抚终于探得准信儿,陈廷敬此番回家并没有获罪,只是皇上着他暂时避嫌,日后仍旧要起复的,便送来奠分银两千两。知府、知县都是看着巡抚行事的,也都送了赙银来。衙门里送赙银,虽说是官场规矩,若依陈廷敬往日心性,断不会收的。他现在早想明白了,场面上的事情,总得给人面子,凡事还是得依礼而行。

夜里,一家人围坐着守灵,说起老太爷怎么走得这么快,真是天意难测。陈三金说:“老太爷就这么无病无灾地去了,家里又是男孝女贤,老人家是个全福之人啊。”

陈廷敬说:“老人家好像知道自己要走了,洗了老半日的澡,洗得干干净净。只是爹一直担心我出了事,走的时候也不放心。我真是不孝!”

淑贤说:“老爷就不要怪罪自己了,您也是一片孝心才瞒着爹的。再说了,您也并没有犯事,真是皇上恩准您回家的。”

陈廷统此时远在贵州,陈豫朋尚在京城。廷统那年被放知县,先在安徽,再到江西,后来又到了贵州,越放越远。豫朋四十日之后回到家里,廷统赶到家已是两个多月了。直等到孝子们都到齐了,方才择了吉日,把老太爷同老太太合葬了。陈廷敬丁母忧时,已在紫云阡修了座墓庐。安葬了老太爷,陈廷敬便住进了墓庐,终日在此修订《明史》,青灯黄卷,一晃就是两年。

一日,陈廷敬在墓庐修编《明史》,家人跑来报信,说是宫里来人了。陈廷敬吓了一跳,忙同大顺赶紧下山。匆匆进了院子,见阖家老小都已等在那儿了。

原来是张善德和傻子带着四个侍卫,正坐在客堂里喝茶。陈廷敬怎么也没想到会是张善德和傻子来了,忙上前见礼,问道:“张公公、傻子,你们怎么来了?”

张善德笑笑,脸色飞快庄敬起来,宣道:“陈廷敬接旨!”

陈廷敬慌忙跪下。张善德宣道:“皇上口谕,陈廷敬离京已快两年,朕有些想他了。朕这次西巡,想去他家里看看。钦此!”

陈廷敬连忙叩头道:“臣感谢皇上恩典,臣将率阖家长幼,惶恐迎驾。”

陈廷敬领完旨,又招呼张善德等坐下喝茶,问道:“皇上这会儿到哪里了?”

张善德说:“皇上正从太原往您家来呢,最多后日就到了。”

陈廷敬甚是惊慌:“如此仓促,廷敬什么都没准备啊!”

张善德道:“不妨事的,皇上简朴惯了,又是在老臣家里,凡事以舒服自在为要。我们也得走了,陈大人您预备着接驾吧。”

陈廷敬道:“我不敢留您了,怠慢了。”

大顺早预备好了程仪,张善德等自然是要推辞会儿,最后只得收了。

送走张善德等,阖家老小齐聚到客堂里听陈廷敬训话:“皇上驾临,是对我陈家莫大的恩宠。务必要小心侍驾,不可有半点儿差池。大小事务,都由陈三金总管。陈三金有不明白的,只管问我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