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人会篡夺李唐天下?(第2/3页)

在她的印象中,这片天空好像永远是青灰色的。

十年了,已经整整十年了!

从贞观十二年(公元638年)入宫到现在,生命中最美丽的十年时光已经从她的指缝、眉间、两鬓、发梢悄悄溜走,而她只能永远盯着掖庭宫的天空发呆。

这个女子在后宫的品秩是才人,位列嫔妃群的第五品。

从十四岁入宫的那一年起,她就已经是才人了。可时至今日,她依旧是一个不上不下、不咸不淡的才人!

就在入宫第二年的某个夜晚,一个满庭弥漫着栀子花香的夏日夜晚,大唐天子临幸了她。

无论年华如何老去,她永远记得那一夜皇帝在她耳旁留下粗重的喘息声。然而一切都发生得如此猝不及防,以至于年轻的武才人根本来不及感受和体验这突如其来的幸福。

也许她的内心刚刚泛起一阵幸福的涟漪,太宗皇帝的大手就熟练而潦草地划过她的肌肤,然后用一种简单的,甚至是略显粗暴的方式,把她从一个女孩变成了一个女人。

对了,皇帝临走时还托着她的下颌端详了许久,最后赐给了她一个名字——媚娘。

是的,她就是武媚娘。

至今,武媚娘犹然记得十年前的那个早晨,那个彻底改变她命运的早晨。

公元638年,唐贞观十二年。

冬日。长安。

一个大雪初霁的早晨,天色晦冥。宽阔的朱雀大街上行人稀少,偶尔有一两只落单的白头翁从空中低低掠过,扔下几声孤独而凄婉的鸣叫,随即扑扇着翅膀朝终南山方向飞去。一驾来自皇宫的豪华车辇轧着厚厚的积雪在坊间辘辘而行,最后缓缓停在已故荆州都督、应国公武士彟的宅邸前。

来自宫中的使者径直走进应国府,高声宣读了皇帝的诏书。武士彟的遗孀、应国夫人杨氏带着家人跪地接旨。当她从使者手中接过诏书的那一瞬间,两行清泪不由自主地夺眶而出。

这一刻终于还是来了。

尽管数日前已经接到宫中告谕,说天子要把她十四岁的次女召进宫中纳为才人,尽管杨氏一再告诉自己,这是皇帝对武氏一门的恩宠,也是女儿命中注定的福分,可是事到临头,一种深切的感伤和不舍还是强烈地撕扯着她的心扉。

宫门一入深似海。女儿一旦踏上这驾皇家车辇,今生便极有可能不复相见。纵然凡尘俗世与帝王宫阙仅仅隔着一道红墙,但这道薄薄的红墙却形同天堑,足以令她们母女骨肉分离、咫尺天涯。杨氏一想到女儿这一去无异于永诀,便禁不住心如刀绞、泪如雨下。

然而,天子的诏命是不可违抗的。

无论女儿这一去是福是祸,杨氏都只能在内心一遍又一遍地祷告上苍,千万不要让女儿遭遇无数白头宫女那样的命运——一生得不到天子宠幸,只能在千芳竞妍的掖庭永巷中独自枯萎,在无人注目的深宫一隅中默默老去。

杨氏并不敢奢望女儿能够集三千宠爱于一身,更不敢奢望她有朝一日能够母仪天下,她只是祈求上天能让女儿一生平安,让她获得一个女人应有的幸福。

仅此而已。

可即便只是这点念想,杨氏依然担心它是一种无法实现的奢望。

空中不知何时又飘起了大雪,天色越发晦暗。

在使者的一再催促下,杨氏终于还是让她的女儿——那个方额广颐、蛾眉凤目的女孩——走出了她厮守十四年的闺房,走出了应国府的九曲回廊和深深庭院,走出她成人之前的最后一寸光阴,来到这驾镶玉鎏金的皇家车辇旁,来到这驾承载着未知命运的马车旁。

虽说早已看惯了后宫的三千佳丽,可当几个使者第一眼看到这个女孩时,心里还是不约而同地掠过了一阵惊艳之感。

让他们感到惊艳的不仅仅是女孩的容貌,还有她那与众不同的气质和神情。

那是一半妩媚映衬着一半孤傲,还有一半矜持遮掩着一半忧伤。

杨氏和一干女眷站在府门前的台阶上,目送着女儿步下台阶。杨氏依然泪流不止,左右女眷不住地低声劝慰,但显然阻止不了她的感伤和悲泣。即将迈上车辇的一瞬间,女孩忽然转过身来,向母亲深深施了一礼,说:“见天子庸知非福,何儿女悲乎?”(《新唐书·则天武皇后传》)

见天子何尝不是一种福分,何必像小儿女一样悲泣?

直到很多年以后,来自宫中的使者依然清晰记得这个与众不同的女孩说过的这句出人意表的话。在许多私下的场合,他们始终声称——早在迎她入宫的那一天,他们就已看出这个女孩绝非凡人,日后必有一番惊天动地的造化!

女儿说这句话时带着一脸从容自若的神情,杨氏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女儿,蓦然止住了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