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伦之恋(第2/4页)

他们究竟是“发乎情,止乎礼”,仅限于眉目传情、秋波暗送,携手在爱河边走了一遭,却连裙裾和裤脚都没有沾湿?还是无视纲常礼教的束缚,不顾一切地让情欲的洪水冲破人伦的堤坝,任自己的灵魂和肉体一同淹没在汹涌的欲望之浪中?

没有人知道。

人们只能猜测。带着好奇心,或带着窥视欲;带着纯情目光,或带着香艳视角;带着鄙夷和不屑,或带着同情和赞赏;带着历史学家特有的严谨和责任感,或带着八点档电视连续剧特有的煽情力和恶俗想象——一起去猜测。

尽管没有任何证据表明武媚和李治曾经肉体出轨,但显然也没有任何理由要求这两个你情我愿的成年人只能在一起玩一场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在诸多有关唐朝的史书中,对于这段令人羞于启齿的暧昧恋情,无论人们如何煞费苦心、刨根究底,最终也只能找到这样一句语焉不详、讳莫如深的话:“上(李治)之为太子也,入侍太宗,见才人武氏而悦之。”(《资治通鉴》卷一九九,其他史料的记载与之大同小异。)

一个“悦”字,隐藏着这段不伦之恋的全部信息。

一个“悦”字,亦足以包容无数后人的无数想象。

虽然这桩神秘莫测的宫闱情缘无从让人一睹庐山真面,但这并不妨碍我们经由另一条路径去探寻。也就是说,如果我们尝试着进入李治和武媚的人格世界和心灵深处,或许更易于品读出这段恋情的个中三昧。

一提起唐高宗李治,人们的眼前似乎马上就会浮现出一张苍白羸弱、畏葸无能的脸。无论是在传统史家的笔下,还是在普通百姓的眼中,不幸的李治似乎始终戴着这样一张令人无奈的脸谱。

这也难怪。因为他的父亲是雄才大略的千古一帝李世民,他的妻子又是空前绝后的旷世女皇武则天,可怜的李治被夹在这两个光芒万丈的伟人中间,不但不配发出自己的光亮,甚至都不配拥有自己的色彩和个性。

可是,这并不是历史的真相。

作为大唐王朝历史上承前启后的一代帝王,高宗李治并不是这样一个没有血肉、缺乏个性的扁平人,也不是一个没有能力、毫无主见的弱智儿。

在此,我们暂且不论李治日后如何摆平他的舅父——帝国元老兼顾命大臣长孙无忌,也暂且不论在他治下的大唐帝国究竟取得了怎样的文治武功,单纯就贞观末期的青年李治而言,似乎也远不是一块一览无余的透明水晶,更不是太宗膝下柔弱温顺、永远长不大的小白兔乖乖。换言之,李治的仁弱和孝顺固然是有目共睹的事实,但是他的人格世界绝不会只有这简单的一面。

从某种意义上说,人的心理结构和性格特征大体是遵循一种代偿性原则的。当人在正式场合越是表现出一种恒定的人格特征,他的潜意识中就越有可能产生一种“反向的冲动”。

在这种压抑之下,代偿性原则会发挥它的无形威力,让人自觉或不自觉地将他受到抑制的那部分心理、意识、情感或者欲望,通过另外一些较为隐蔽的方式和渠道释放出来,这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情绪发泄或者逆反心理,严重的就称为心理变态或者反社会人格。

严格来讲,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人或多或少都是受到这种代偿性原则支配的。

我们同样可以在李治的内心世界发现这种反向的冲动。也即是说,越是在公开场合被人普遍视为宽仁孝友的乖乖儿,李治潜意识中的逆反心理就可能越发强烈。这样的反向能量在内心世界日积月累,一旦达到临界点,再加上外在因素的刺激和诱发,就必然会通过某种隐蔽的方式和渠道爆发出来。

从贞观十九年东征高丽归来后,太宗皇帝就患病不断,其间太子李治对他的照料可谓不遗余力(比如“吮痈”之举,便非常人所能为)。可是,久病床前无孝子,李治再孝顺,时间一长也难免生出疲倦和厌烦,因此太宗才会主动劝他出宫散心。但是,李治早已习惯在世人面前扮演孝子的角色,假如真的在父皇患病期间溜出去玩,他担心满朝文武会在背后戳他的脊梁骨,使他享誉多年的仁孝之名毁于一旦,所以他宁可更深地压抑自己,也不敢接受父皇的建议。

搬到承庆殿的别院之后,李治的压抑之感有增无减。于是,郁积在他内心的各种反向能量就像是一堆越积越高的干柴,一旦碰到一丝火星,必定会燃起一场熊熊大火。

要命的是,此刻蓦然出现在他眼前的才人武媚又绝不止是一丝小火星,而且是一团无比炽热的火焰!

干柴遇烈火,地球人都知道会是一种什么结果。

有人认为,在李治的逆反心理中,最主要的一点就是对父权的反抗——一种复杂的对父亲既尊崇又反叛的态度。这种心态在他当太子时或许表现得还比较隐蔽,但是到他即位后就逐渐暴露出来了。李治登基之后,曾经在长达三十年的时间里,罢演歌颂太宗功业的《秦王破阵乐》。此举从正常的角度来看,颇为令人费解,可要是从反抗父权、力图走出父亲阴影这个角度来说,就显得顺理成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