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君诏: 从留学美国到土法炼钢(第5/10页)

侯方岳给我回信说,他估计我那个时候会回来,曾经打电报给广东省委,说假如碰到,就设法把我送到昆明去。大概是错过了。他告诉我,现在回云南很困难,因陆路上只有不定期的汽车,还是留在北京工作吧。他还说,他已将我在云南的工作情况整理成材料交给了中央组织部的安子文,叫我去找安子文。

我第一次去中央组织部时,安子文不在。不久后我又去了一次。出来一个姓蒋的,他问我:“你是不是一定要见安子文?”我说:“不一定,我只是来找我的党组织关系。”他说:“那我可以跟你谈。”他跟我谈了两三次。他问的范围很广,很仔细,连美国的政策,我对美国的看法等都问到了。谈完后,他说:“你把你谈的内容写个书面材料。”我无所谓,我对党是没有什么隐私的,就连我在美国的私生活都写了。最后我去找他。他说:“你的事情中央组织部已经给你弄好了。”经过教育部的黄新民(他那个时候负责接待留学生),我和丁儆被介绍去华北大学工学院。这个学校是从解放区搬来的。当时华北大学一分两半,人文社科那一半叫中国人民大学,理工那一半叫华北大学工学院,后者后来又改名为北京工业学院,也即现在的北京理工大学。

预想和现实有很大反差

熊:您是不是在招待所住过一段时间?

傅:对,9月27号到北京。10月1号就请我们全体观礼。这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第二个国庆节。我们这些留学归来的人穿得五颜六色的,他们希望我们每个人都去买一套人民的服装。吃完早饭后,我们穿着中山装到天安门观礼。当时的场面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美国是没有这种检阅场面的。美国也有游行,但不像中国的这么庄严这么整齐。复活节美国有游行,也有彩车这些东西。但是,只有主要由女中学生构成的军乐队很整齐,其他的人都是随便乱走,并没有排成方队什么的。

留美科协能够号召这么多留学生归国,并不是因为我们这些工作人员主观上的努力。我们的主观努力也有,也起作用,但作用更大的是中国历史发展的大势。那个时候,大多数的人都认为,新中国成立以后一定要发展。因为毛泽东发表过文章,反对一党独裁、一个主义、一个领袖。毛泽东1945年在重庆谈判的时候,曾回答路透社记者的问题。当时这个回答以英文在美国的报纸上报道了出来,我们中国人创办的一个杂志还登出了中文版,影响很大,我记得很鲜明。他说,中国不但要实行民主,反对一党独裁、一个主义、一个领袖,还要实行罗斯福的四大自由。哪四大自由?就是言论出版自由、集会结社自由、保证人民富裕起来的自由、保证个人不受迫害的自由,同时还要建立林肯所讲的民有、民治、民享的政府。这些言论很有号召力。大家都想,经过一百多年的苦难,中国终于解放了,一定是一个自由、平等、幸福的国家,一定需要建设,一定需要科学技术,需要教育。所以,大量的留学生,包括相当一批已在美国工作,生活得很不错的,把好条件丢掉了回国。后来,这些人中,有好多人被划成右派。真是想也想不通,到现在我都一直想不通。

熊:回国之后,您何时感到预想和现实有很大反差?

傅:很快我就感觉不适应。在美国,我曾获得机会两次接触美国的大人物。第一个是杜鲁门总统。杜鲁门本是罗斯福政府的副总统,罗死在任上,他就变成了总统。1948年时,他竞选下一届的总统。当时,民主党就在宾夕法尼亚大学的体育馆里面召开大会,以决定该党的总统候选人。那时候我正好在那上学。放假了,我提着书包上街,我发现街上与平时不同,隔着十多二十米就有一个美国海军陆战队队员站岗,两边都如此。我感觉奇怪。忽然间,我看见杜鲁门穿一身白色的西装,坐着敞篷汽车过来了,后面还跟着一辆吉普车。杜鲁门向街道两边的行人打招呼。我看见有的人比较热情地回叫一声,“Oh, Mr. President”。但大多数人根本就不理他。我在街道旁走着,没有人说不准我们走。我们走我们的,杜鲁门走他的。我接触的另一个大人物是罗斯福的另一个副总统斯塔森(Harold Edward Stassen),他是我在宾夕法尼亚大学念书时的校长。有一天,我在食堂买了一份饭,坐下来吃。忽然一个年纪比较大的人也拿了饭过来,很客气地问我:“可以跟你坐在一起吗?”我说:“当然。”他问了我很多关于中国的事。后来有朋友对我说:“好家伙,你知道刚才跟你谈话的人是谁吗?那是校长,前副总统。”我这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