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成鲁: 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第4/14页)

熊:从20世纪50年代末开始,您还参加了胰岛素合成工作。

邹:我是胰岛素全合成工作的热情支持者之一,并领受了胰岛素A及B链拆合的任务,担任这个课题的组长。这个工作进展比较顺利,1959年上半年就有了结果。我想,关键的是,一开始我们找的路是对的。我们分析了前人失败的原因,改变了做法,后来就比较顺利了。

熊:前人为什么失败?

邹:他们用的是强氧化条件。后来我就想,这个过程急不得,要慢慢来。慢慢的才有时间,两条链才能配合好。强氧化条件一下子就把它们氧化并连起来了,而它们还没配好呢,所以就没成功。因此我就不用氧化剂,用低温(0—5摄氏度)。后来发现低温很关键,温度越高,产率越低。低温和缓慢氧化是最重要的条件,这两点我们一开始就抓到了,所以后面一直比较顺利。

熊:产物的活性很快就比较高了吗?

邹:很快就有10%了。从10%再往上,就得慢慢来了。

熊:第一次成功拆合发生在什么时间?

邹:具体时间我记不清了,反正在1959年上半年就有了结果。为什么这个时间我记得比较清楚呢?因为当时讨论过发表不发表的问题。

熊:当时对这个问题是怎么谈的?

邹:不能发表。两个原因:一个是主观原因,德国人在做,美国人也在做——我们当时就听说了,如果我们发表了,他们就会用,所以在主观上不能发表;再就是客观上是没地方发表,因为《中国科学》已经停刊了——“大跃进”期间停刊。那时候不允许到国外发表,要发表就只能到《中国科学》,而《中国科学》停刊了,所以没地方发表。

熊:拆合工作的价值您能介绍一下吗?

邹:第一个当然就是较快、较早地为胰岛素合成决定了路线,为整个合成的成功抢了时间。第二呢,我讲两个类似的工作,可以从比较中知道它的重要性。国外的拆合工作是1960年发表的,他们恢复的活力只有1%—2%。这个工作是在Nature杂志上发表的——被认为非常重要。同一个工作,人家拆合成功,虽然产物只有1%—2%的活性,已经可以到Nature杂志上发表,而我们在1959年就已得到大约10%的产率。而且我们得到结果的时间比他们也许还要早一点。这是第一个工作。第二个类似的工作是美国人安芬森(Anfinson)做的。他还原核糖核酸酶,然后重新氧化,得到了高的活力恢复,他后来因为这个工作而获得了诺贝尔奖。核糖核酸酶是一条链的,就一条多肽链,含有四对二硫键;我们这个是两条多肽链,还原、重新氧化的问题就复杂得多了,在本质上正确组合的概率要小得多,从理论上说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我们得到了10%的活力恢复。他那个工作正式发表于1961年,和我们同时。假如我们得到结果马上就拿到Nature杂志上发表,那么就会比他早——在Nature杂志上发表比较快,需要等的时间只有几个月。从这两个类比你就知道它的重要性。

熊:1960年“大兵团作战”以后,您还做胰岛素合成吗?

邹:我回到酶的工作上,基本上没做胰岛素了。杜雨苍坚持在做。他遇到什么问题,我给他咨询咨询。

熊:然后您又在酶学领域取得了很多成果。

邹:不过那时候只能在国内刊物上发表文章,影响力就小多了。到改革开放以后,才能往国外投。

熊:而且,在您创造力最旺盛的时候来了“文化大革命”,又不能工作了。

邹:在这之前也不能全力开展工作,工作的系统性也受到了伤害。我从1951年回国,一直到1978年,这27年中能够做工作的加起来不到10年,只有大约1/3的时间,2/3的时间被运动花掉了。而且,能工作的时间也是不连续的。你刚开始做一个工作,又搞了一个运动,工作又得都停下来,后来又只得重新开始。即使在不搞运动的1/3的时间,也是难以开展工作的——不断要开会!当时张劲夫做科学院的党组书记,他对科学家的心理是理解的,提出要保证5/6的工作时间。也就是说,一个星期中,从星期一到星期五应该留给大家做研究。这个规定基本得到了遵守,但也不完全。那个时候会多得很,动不动就要开会。星期一到星期五的白天要留给科学家,那么会议怎么办?晚上开会!几乎没有一个晚上不开会的。我老伴那个时候在上海冶金所上班——当时还叫工学馆,晚上开完会回到生化所我们的家里时,常常已经是晚上10点、11点了。不管是白天开还是晚上开,这些会议都严重干扰了科学研究。因为做科学研究是无所谓白天、晚上的。

熊:是的,如果很累,就必然影响工作效率。而且,很多研究工作需要连续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