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庆明: 早期的中国科学院力学研究所(第5/10页)

熊:“下海”是怎么回事?

谈:在海面上行驶的船舶,需要克服波浪的阻力,因此走得很慢。钱学森先生提出,应让船到水面底下去开,那就只有水的黏性摩擦力,没有波浪阻力,速度就高了。

熊:潜水艇就是在水下走的。

谈:他想让大型的民用运输船只也从水下走。这个想法不能说错,但还有非常多的问题要解决。“大跃进”过后,实行“八字方针”时,“下海”研究室的骨干被一股脑送到无锡的702所,也即后来的水动力学研究中心,我们力学所不做这方面的工作了。现在,那里成为我国的船舶研究中心。

熊:力学所第四个研究室是什么情况?

谈:除分别研究“上天”、“入地”、“下海”的第一、二、三研究室外,力学所还成立了第四研究室,主要为工农业服务,研究工农业生产技术中与力学有关的问题。之所以成立这个研究室,是因为有一些人员政审不合格,不太好安置到前三个需要保密的研究室中去。第四研究室的负责人是郑哲敏先生。另外三个研究室的负责人分别为:第一研究室(“上天研究室”),我的老师林鸿荪;第三研究室(“下海研究室”),潘良儒先生;第二研究室(“入地研究室”),钱寿易先生。第二研究室内部,除火钻组外,还有爆破组和渗流组。前者由许澍新任组长,研究定向爆破筑坝、爆破深耕、爆破打井等技术,后者由我任组长,研究石油渗流力学问题。

钱寿易深得钱学森重视

谈:钱学森看得起的人不多。但有两个人他很看重。一个是郭永怀,他亲自写信请他回国,到力学所来做副所长。第二个是钱寿易,他也亲自写信请钱寿易回国。钱寿易先生是土力学专家。在二室的成立会议上,钱学森亲自把他介绍给大家,说钱寿易先生是世界土力学权威Terzagi的得意门生,希望大家在他的指导下好好工作。钱学森知道,中国急需土力学人才,所有的土木结构、建筑、土壤、水利、道路都离不开土力学,所以请钱寿易先生回来。请回来时,正逢“大跃进”运动,不能建立土力学研究组了。他不是搞土的研究的嘛,那就到“入地研究室”做主任吧。他是土力学专家,可对于怎么打到地心去,不会啊,对爆破他也不懂。可是,他本人非常谦虚,不拿专家架子不懂装懂,有事便找大家商量。

1960年后,全国执行中央的“调整、巩固、充实、提高”八字方针,各单位开始搞调整,钱学森对钱寿易说:“对不起,之前耽误你了,现在有条件了,请你建立土力学研究室。”从那个时候起,他才真正开始一显身手。记得他当时派了人去调查上海的地面沉陷问题。上海的国际饭店是1934年建立起来的,有24层,曾为“远东第一高楼”。我小时候就住在旁边,记得在那个时候,它就开始沉降,第一层几乎全在地底下了。他指导他的研究集体,结合现场测试和理论分析,得出重要结论:沉降是因抽取地下水引起,必须控制地下水的过分抽取。如果不是因为“大跃进”等运动,钱寿易先生的作用早就显出来了。

20世纪80年代初,有不少美国人,包括一些专家和权威来中国搞协作。其中有人说:“我不和你们力学所合作,不和你们中国科学院合作,我只认钱寿易。有他的名字我就相信,其他的我都不信!”他的名声达到了这种地步。记得他回国后不久,曾给我看过一份美国的大报。上面介绍,美国最早的重型轰炸机的跑道,是他设计的。别人做不了,是他研究设计做成的!他可是有真才实学的人啊!可咱们是怎么对待他的呢?只在调整时期让他工作过一段。“文化大革命”开始后,土力学研究室被解散,他和其他知识分子被迫去参加劳动改造。

“超声波化”和“除四害”

熊:力学所本来是按钱学森先生的设想成立的,而他又亲自否定了自己的设想?

谈:党委书记杨刚毅虽然也有问题,但就1958年力学所的转型而言,钱先生应当负主要的责任。他有时候也头脑发热。我跟你们说一个例子。1960年全国搞了个“超声波化运动”:有人将管子的出口轧扁,让气流通过扁的管口吹出来,声称那样就产生了超声波,而超声波很神奇,在生产、生活上有极其广泛的用途。对于这样的“新事物”,钱学森当时很感兴趣。他在力学所的小礼堂主持召开动员大会,说全国已有多少成功的例子,咱们力学所也要全所动员,赶紧跟上。我是死脑筋,不信那些传闻,就举手提问。钱先生停下来问:“谈庆明,你有什么问题?”我说:“钱先生,你刚才举的例子很好,请问,这些例子中超声波的频率是多大?”他不理我,他环顾四周,然后说:“你们看看,今天是什么时候啦,谈庆明同志还提这样的问题。这重要吗?重要的是去干。什么频率得到的结果好就用什么频率嘛。”我当时就认为,钱先生的态度不太科学。因为就算超声波真有传言的功能,弄清楚频率也是必要的,这个频率的超声波在这件事物上起了作用,并不意味着在别的事物上也能起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