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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走士兵听邹同说得条条是理、铿锵有力,都跟着发喊鼓噪起来。

燕青保持着冷静劝道,你说得不错,受了招安弟兄们人人都得个官做,自然是不可能。但是却可将大家往日的罪责一概赦免,这不是一件荫及子孙的大好事吗?至于归降后的人身安全,自有朝廷旨意庇护,官府仇家私自报复不得,弟兄们只管放心好了。

邹同又冷笑两声道,朝廷放的那屁,你们也能拿着当真?朝廷的脸就像六月的天,说变就变,说翻便翻。兴许今日让你当宰相,明日就能砍了你吃饭的家什。宋江宋头领宋寨主宋大哥大约是被朝廷高官厚禄的许愿迷了心窍,居然就能相信他那一钱不值的什么旨意诺言。我邹某把话搁到这里,受了招安之后,宋寨主必有后悔的那一天。可惜姓邹的人微言轻,说了也白说,多余的话也就不必说了。既然人各有志,便大路朝天,各走半边吧。燕头领若是念聚义弟兄的手足情分,请让开这厢放我等过去,今后大家见了面还是朋友。若是不讲这个情分,那么恐怕咱们就不得不用手里的铁家伙说话了。

邹同说到这里,稍顿了顿,脸上浮起一层悲壮神色,扫视了一下同行的伙伴,转回头来继续对燕青说道,燕头领,我想你是个明白人。我们这些弟兄一无倒戈之心,二无火并之意,只不过是不想随队受招安,要去谋一条自家出路。难道这条出路必得变成一条自相残杀的血路吗?

此言一出,出走的士兵不约而同,随着邹同呼啦啦地俱皆抽刀拔剑在手。

燕青背后的骑兵亦迅速地长剑出鞘,做好了格斗准备。

双方的对峙状态骤然紧张起来,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只有燕青纹丝未动。面对眼前这剑拔弩张的局面,他在外表上始终保持着沉稳冷静、气定神闲的姿态,而大脑里却在疾速思考着对策。

当时宋江任命他统领这支执法队,他就意识到了这是个不大好做的差事,曾向宋江表示自己资历甚浅、能力有限,恐难当重任。但宋江执意委任于他,且在言语间多有栽培之意,燕青便未好坚辞。就任以后他就琢磨,万一有的弟兄因对于招安意见不合,爆发冲突,应如何处理为妥。琢磨了半天也没琢磨出妥善之策,燕青便唯盼最好是不要爆发什么冲突,不要让自己遇上什么难题。

怕什么偏偏来什么,没有几天时间,便爆出了这件惊动宋江的所谓聚众哗变事件。

乍一听到有士兵哗变的消息,燕青也是十分震惊,认为这是不可容忍的背叛行为,必须以铁腕严惩之。但在率队追截的途中,他的头脑便稍稍冷静了一些,觉得还是应当先问明情由再作道理。于是他没有摆出要立即拿人执法的阵势,而是将大队布至远处,自己仅带了十数骑先来问话。

燕青原想,如果出走士兵并无反意,那么自己能以理相劝抚其归营,是最为理想的结果。双方几个回合的对话下来,燕青看出他们确是纯属不愿接受招安而离队,无其他意图或者阴谋。但同时也看出了对其使用晓之以理化解矛盾的方法难以奏效。因为邹同代表的出走士兵,也在针锋相对地坚持着他们的道理。

燕青在心里承认,邹同所论之理较之他的规劝之理,是更为真实有力的,他欲令人心服口服地驳倒邹同不太可能。而且因着邹同的理直气壮、慷慨激昂,众出走士兵的态度也由起初的惶然畏缩变得坚定强硬起来,乃至拉出了以死相拼的架势。

怎么办?打还是不打?事态如何发展,此刻全在燕青的一念之间。只要燕青的一个手势,一场残酷的厮杀顷刻便会发生在这条风雪交加的山道上。

燕青心里有数,凭着他带来的三百精锐骑兵,将眼前这百余名徒步短刃的乌合之众收拾掉易如反掌。可眼下这百余人不是官军而是自家弟兄,一旦刀枪相向,对全山寨的稳定带来正面的还是负面的影响?会不会由此引起更大的骚动甚至激起众怒呢?况且在搏斗中丧生者的血债势必会记在燕青头上,这将令燕青凭空增添多少仇家!

想到这一点,燕青身上打了一个寒战。

要是不打,就得将这群士兵放行下山。也就是说势必就得失了职责、违了军令,那么回去如何向宋江宋总头领交代?

燕青真是进退维谷、左右为难了。

当时的紧张局面容不得他优柔寡断、迟疑不决。燕青在脑子里紧急权衡了后果之后,果断地确立了一个原则:绝不能由自己制造出这场手足相残的悲剧,别的问题以后再说。

于是他悄悄地调整了一下呼吸,做出一副相当轻松的神色,向左右看了看,口吻平和地对身边的骑兵说道,把剑给我收起来,都是自家弟兄,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用得着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