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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俊义认为冯张二人纵然有过,罪不当诛,处以极刑恐难服众。

宋江道,朝廷钦差非常人可比,那是代表皇上的人。你莫说杀他,便是动了他一指头,就有欺君之罪。如今他将命丢在了我们的军营里,我们不对肇事者施以极刑是交代不过去的。若是待到朝廷降下旨来再做处理,我们便太被动了。

林冲亦觉处斩二人太过分,劝谏宋江莫要自伤手足。宋江道,非是我宋三郎不顾兄弟情义,实因此事关乎全军安危,我乃不得不挥泪斩马谡也。

众首脑就此讨论了许久,最后吴用提出了一个折中的方案,只斩冯亮,而对张清责以四十军棍。宋江拍板同意。

卢俊义、林冲对处斩冯亮仍于心不忍,但见宋江主意已决,不好再辩。

处斩冯亮的决定传到燕青那里,燕青感到极为不妥。未向朝廷说明事实真相就自斩部卒,这不显然是自觉理亏的表示吗?更何况冯亮宰那狗官,是为维护梁山泊众弟兄尊严的正义之举,身为总头领者理应保护他的人身安全,岂能不管皂白是非便拿其顶缸斩首呢?燕青最担心的就是宋江迫于朝廷的压力做出自残手足的决定,宋江偏就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燕青闻讯后即心急火燎地去找卢俊义,欲请卢俊义再去说服宋江,留下冯亮的性命。却逢卢俊义不在帐中。燕青就欲再去直接面谏宋江。正在卢俊义帐前当值的邝彪拉住他道,小乙哥莫去触霉头了,卢公也是不情愿处斩冯亮的,连卢公的劝说都不管用,你再去说又于事何补。宋总头领素有重义之名,做出如此决定必有其不得已之苦衷,卢公已将此言对我等弟兄说明过。小乙哥再去找宋总头领,不是又为卢公添了麻烦吗?

燕青默然半晌,闷闷地踅回了营房。

处斩的决定达至冯亮,冯亮既没喊冤申辩,也没愤慨暴怒,接受得非常平静。

由于要争取时间向朝廷交代,斩刑于次日上午便予执行。在由囚禁处押赴刑场的途中,冯亮亦是一路无话。

是日各营的头领皆着素装来到刑场,去为冯亮送行。

行刑前,宋江命人斟满了一大海碗极品老酒,亲自端到被五花大绑在刑柱上的冯亮面前,噙泪说道,我宋三郎对不住你冯亮兄弟,算是我欠了你一笔债,来世再还吧。你还有何未了之事,尽管讲来,我一定代你去了了心愿。

冯亮稍顿了顿,摇摇头道,总头领莫如此说,是我冯亮行事莽撞,对不住各位弟兄,今日受戮乃罪有应得,无话可说。冯亮是赤条条无亲无故之人,此身一了百了,无甚牵挂。若说心事,唯有一条,倒委实有点放心不下。

宋江道,冯亮兄弟你只管讲,所虑者何事也?

冯亮恳切地道,冯亮所虑者,即招安也。我觉得此事吉凶难测。或许是杞人忧天吧,只望各位头领和弟兄们诸事仔细,好生保重。

宋江很是不快,心想你这莽夫已然在招安之事上惹下了大麻烦,而今又出此言,岂不是在搅乱军心?好在冯亮没再说下去,便低了头去饮那送行酒。宋江将酒碗倾起,让冯亮一口气饮干。

冯亮叫了一声痛快,抬头深情地环视了一遭,就扯开喉咙豪迈地喊,众位弟兄们,冯亮我先走一步了。哪位弟兄送我上路,就请劳驾吧。

这时宋江已踅回监斩台,向监斩官曹正示意可以动手了。曹正发令开斩。

一名刀斧手走上去,高高抡起了鬼头刀,却迟迟不忍下手。延宕了一刻,他回身向曹正禀报,道是因头晕乏力无法行刑。曹正命候补刀斧手上去接替。候补刀斧手接过鬼头刀,迟疑了一会儿,亦向曹正称病告乏。曹正无奈,只好亲自提了鬼头刀走到冯亮面前,欲挥臂举刀之际才发现,自己竟也是难以下手。

冯亮见状,笑了笑道,弟兄们的情谊冯亮心领,也别难为弟兄们了,就让冯亮自己了断如何?

曹正回禀宋江,宋江允准。于是,曹正挥刀砍断了绑缚冯亮的绳索,将鬼头刀交给了冯亮。

冯亮掂了掂刀,对着刀刃吹了一口气,扬头大吼一声弟兄们二十年后再见,便横刀向自己的颈上抹去。一道红光冲天而起,令那些久经沙场、杀人如麻的豪杰们,都不禁惊心动魄地闭上了眼睛。

整整一天,整个义军营地皆沉浸在一片哀戚气氛中。

但是全军秩序井然,没有骚动,连通常的聚伙议论、乱发牢骚、随口骂娘的现象也基本没有。将士们似乎已经从冯亮事件上感觉到了自己身份的变异和皇权的威慑力,意识到了那种可以视朝廷官吏如粪土的岁月已成为过去,今后是为所欲为不得的了。

燕青与李逵、杨志、武松等几位步军头领去看望了被杖打得皮开肉绽的张清,出于对宋江的尊崇,那几个头领们只说了些安慰张清的话,未对宋江发出只言片语的抱怨。张清本人也只是深切地自责,痛恨自己带兵不严,渎职致祸。在这种情况下,燕青的一些心里话,就压在心里不便去说了。回到帐中,燕青思绪纷纭,越想越憋气,便欲找卢俊义去倾诉倾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