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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师满腹哀痛地看着赵佶摇首顿足痛悔莫及的样子,张了张口,把涌到唇边的抱怨咽了下去。现在再说那种话也没用了,关键是要让他振作起来,发挥出太上皇应当发挥的作用。

于是师师抿了一下嘴唇,委婉地劝道,上皇莫再多想那些往事,去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往日的教训今日能够汲取,便为幸事也。当务之急,乃是如何设法坚决固守住我们的汴京。即便是如上皇所说,禁军中多有畏敌庸将,但可用之材还不是一无所有。上一次李纲大人指挥军民击退金贼的事,上皇应当是知道的。师师尝闻南道总管张叔夜亦是足智多谋的良将。上皇可以速命他们起兵回京驰援,并委他们以统军重职,对守城部队妥加调整,统一指挥,如此我京师军力必可堪与金贼一战。关键是上皇必须振奋起勇气,表示出誓歼金贼于汴京城下的决心和信心,方可令民心士气倍增,而守城退敌有望也。

赵佶暗想道,师师的这番殷切期望倒是不错,可是她哪里知道,我这个太上皇现在是一点权力也无了。在金军卷土重来之前,我曾有过亲往西京募兵之意,却被皇帝赵桓驳回,盖因忌我拥兵与其分庭抗礼也。现今的皇上对我这太上皇如此猜忌,我何能再参议朝政调兵遣将,更遑论成为领导抗战的表率!

在师师面前赵佶不便将这种父子龃龉、互为防范的情形表露出来,只好顾左右而言他道,固然我汴京的军力尚堪与金贼一战,然军饷却是个大问题。常言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其奈我大宋国库已被金人勒索一空,京师之内的民资亦已被掠去十之八九,饷银无从筹措。饷银拖欠日久,军士的斗志必然涣散。此实为一大难题也。

师师点头道,上皇所言极是,师师今夜正是为此而来。遂回头吩咐蕙儿道,把东西拿过来吧。蕙儿便走上前来,将怀抱着的包袱置于案上,解开了包袱的扣结。

赵佶顿觉面前一片璀璨,满目生辉。

原来这包裹中堆积的,皆是各色珠宝、翡翠、玛瑙、钻石,其中每一颗皆是罕世奇珍、价值连城。在这些珍宝当中,亦不乏赵佶历次所赐之物。

师师向赵佶郑重言道,国难当头,无论王公庶民,皆有为国效力,挽救危亡之责。师师是一介女流,手无缚鸡之力,不能以上阵杀敌的方式去报效国家,因之特将平生积蓄捐与朝廷,资助军需,算是为抗金保国略尽一份绵薄之力,请上皇查验收讫。

赵佶睹其状,闻其言,讶然之下大为感动,之后又不禁暗暗汗颜。虽然汴京城里的臣脂民膏已几被压榨告罄,但这皇宫里面的私财,尤其是他这太上皇龙德宫中之所藏,却还是基本未损。他赵佶何曾想到过,为了抗敌救国,从自己身上拔下过一根汗毛?

瞠目一瞬,赵佶似恐被师师瞧出其心中的尴尬,干咳了两声道,哎呀,卿之一片爱国热忱,诚为可嘉也。不过我看卿有这番心意足矣,倒不必将积蓄倾囊捐出。

师师道,现在不是空表心意的时候,师师要做的,就是出一把实在力量。有道是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倘我京城不保,这些财宝早晚也会被金贼掠去,倒不如趁早将其用在抗敌保国的刀刃上。

赵佶问,如此一来,你却如何维持生计?师师道,日常生活之用,师师已经留出,维持粗茶淡饭足矣,上皇不必担心。

赵佶见师师意思坚决,考虑了一下,慨然言道,似卿这般深明大义者,满朝文武难得几人也。既然卿执意捐献,我就代表朝廷收下,命人清点登记,纳入国库,算是权且借用吧。倘日后杀退金贼,朝纲重振,朝廷必当加息偿还也。

师师微笑道,果有那么一天,当为普天同庆之日。

赵佶道,但愿吧,就看天意若何了。

师师便向赵佶辞道,时辰不早了,师师逗留过久,多有不便,就此回观去了。请上皇早些歇息,保重龙体。

赵佶极想留师师在宫里一宿,却明白现在这样做根本不合时宜,乃恋恋不舍地道,好吧,待日后有暇,再做长叙。就唤来张迪,吩咐他差人送送师师和蕙儿。张迪领命,即去安排车马。

师师和蕙儿辞别赵佶,正要出殿,赵佶望着她们的背影,忽然生出一个念头,忙将她二人唤住。

原来近日赵佶听得一些传闻,道是金人久闻李师师国色天香之绝艳盛名,将师师视为中原第一美人,乃至金太宗吴乞买意欲一睹其芳容为快。若此番金军破了城,定会将师师掳赴北国献给他们的完颜皇帝。方才言语匆忙,忘了提及此事。这时赵佶望着师师秀柔婷美的身姿,这些传闻忽地袭上了心头。

赵佶认为,对这些传闻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不由得使他对师师的安危陡添了一层担忧。虽然目前赵佶对于守住汴京尚存侥幸心理,但战事结果究竟如何,在他内心深处是没有一点底的。这一刻间,他突然为师师的处境感到了一种强烈的忧恐。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为使师师免遭金人的荼毒,最好是让她赶紧离开汴京隐藏起来。于是赵佶急忙将师师蕙儿唤回,说明了这层意思。并且说如果师师要走,他可以向赵桓要求派一支精兵护送她们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