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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神志恍惚地踅回藏身处,在冰冷的房间里静卧了许久。他的这个藏身处是其义军作为联络点在城里租用的一间民房,如今担当联络员的弟兄以及房东皆已不知去向,燕青进城后便将此地作为落脚点。

街巷上的消息经过人们的转述传播,已是逐渐加进了一些演义成分,变得活灵活现,绘声绘色。燕青木然地躺着,耳畔回响着那些带有传奇色彩的描述,令他无可回避地反复想象着师师就义的悲壮场面。以李师师刚直不阿的品格秉性,做出这种舍生取义、捍卫尊严之举确属情理中事,师师就义的那个地点,亦确是宋江赠送之所。看来这个传闻的真实性,是无可置疑的。

可是,那个所在是我前几日刚刚去过的,并未发现有人居住的迹象,官兵如何会在那里围住师师呢?燕青想到这一点,忽然心中一动,觉得这个传闻还是有点问题。

自从燕青进城寻找师师以来,已经听说过若干次李师师吃拿的消息,后来都证明是抓错了。这一次是否会又是一次讹误?

这种可能性不是一点没有!

燕青这么一想,身上顿时便觉得有了些力气。他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就着凉水吃了几块干饼子,便跃跃欲试地要亲自去探个究竟。但考虑到上半夜金兵巡逻较频,他只好且按捺住冲动的心情,挨到子夜以后才出了门。

一路上猫行猿跃,约莫有一个来时辰的光景,燕青赶到了目的地。

院门是闩死了的,但这院墙不高,燕青飞跃而入,不费吹灰之力。落地之后,燕青先侦察院里的守卫情况。此刻正值夜寒最甚之时,风凛如刀,呵气成冰,留守在这里的几个捕役耐不得罪受,而且也没觉得守着一具尸体能出什么意外,便都躲进一间厢房向火取暖,打瞌睡去了,院子里再不曾留得半个哨位。

燕青搞清了这个情况,放心地摸向正房。

轻启房门入内,见地面上果然有一具遗体,横卧在布单之下。燕青的心不由自主地抽紧。他缓缓移上前去,在遗体旁蹲下来,稍停了片刻,咬着嘴唇轻轻地掀开了布单的一角,借着惨淡的月色和庭院里积雪的反光,朝遗体的面容看去。

初一打眼,燕青的心不禁怦然一跳。盖因蕙儿的脸形、眉眼毕竟与师师有几分相似。再细看去,他就辨出了这个死去的姑娘不是师师,而是蕙儿。

这个发现又令燕青赫然一震!燕青是既喜且悲。

喜的是师师果然并没有死,金人又一次捕错了对象。悲的是遇害者竟然是可爱的蕙儿姑娘。燕青虽然与蕙儿称不上是直接的朋友,但在他与师师的交往中,亦已与其十分熟识,而且在几件大事上,颇得力于蕙儿的奔跑周旋。燕青对这个聪明伶俐、胆气过人的丫鬟印象甚佳,甚至是怀有几分敬佩的。燕青知道,在通常情况下,蕙儿须臾不离师师左右。如今蕙儿独自在此就义,而且是顶着师师之名,尽管详情如何尚不知就里,但可以断定,这必是蕙儿在紧急时刻舍身救主,以自己的生命掩护了李师师。

一股崇敬之情油然而生。燕青不忍让蕙儿的遗体弃于此地,令金人肆意摆布,当即便欲将遗体转移出去。

事情却巧,偏赶上一个捕役自厢房走出,要取柴火去炉中添火。那捕役抬眼瞥见正房的房门大开,里面还有人影晃动,惊骇地脱口大叫,不好了,有人盗尸!

只这一声喊,厢房里的捕役全持刀奔将出来。

转移蕙儿的遗体已经不可能了。燕青只好迅速放下蕙儿,跳出房门迎敌。

以燕青的武功,放开手脚拼杀起来,结果掉这几个捕役并非难事。但燕青恐怕折腾得动静大了,惊动巡夜的金兵,致使自己难以脱身,耽误了营救李师师的大事,乃招架几拳,击翻了扑至近前的捕役后,便撤身越墙而出。

在落地时,燕青不期正踏在一条冰柱上,哧溜滑了一跤,就觉左脚腕一阵钻心剧痛。

这时捕役已打开院门追了出来。燕青忍住疼痛,疾奔入一条小巷。捕役唯恐房里的遗体有失,没敢穷追下去。他们只追了不到一里地便收了脚,返回院子关了院门,四下巡视一番,前后分别布岗,耐着黎明前的严寒,战战兢兢地守至天亮,再也没敢合眼。

燕青跑出几条街巷,愈觉左踝处剧痛难忍,点不得地,正无计可施间,却见前面的一座宅院有些熟悉。原来这宅院里住的是个唤作段方的商人,过去与燕青曾有过生意往来,彼此间的交情还算不错。

燕青知道此人比较厚道,便挣扎着踅过去敲响了院门。段方被突如其来的夜半敲门声吓了一跳,心想恐是又要遭受什么劫掠了。听到燕青自报过家门,他方惊疑交加地打开了院门。

段方过去与燕青打交道时,深感燕青品性正直、义字为先,毫无奸商劣习。后来又听闻过许多关于燕青的传奇故事,更是对其十分仰慕。此时见阔别多年的燕青身负伤痛夜投门下,忙亲自将其搀扶进房,先查看了伤处,取了跌打止痛药膏为燕青敷上,才询问起事情的原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