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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时近正午,李纲抓紧时间又就守城的若干细节问题向何庆言做了交代,叮嘱何庆言要合理用兵,在繁重的备战工作中注意养精蓄锐,要有意识地积蓄一支精力充沛的生力军,以便在战斗打响时确保能够给予金军以迎头痛击。然后,李纲便带着甘云驰赴城外何灌兵营。

何灌部现在扎在汴京外城以外的西北方。正月初一之夜何灌兵溃黄河并随同梁方平部狼狈逃回后,赵桓震怒,拒绝接纳两部人马进城,并欲立斩梁方平、何灌这两个创下了不战自溃旷世奇闻的逃跑将军。是李纲及时了解到黄河防线大溃逃的实情后,竭力为何灌解释开脱,方劝得赵桓刀下留人。梁方平也是到处托人疏通,才勉强保住了脑袋。最后的处理结果,梁方平革职充军,何灌暂留原职以观后效,如若再有闪失数罪并罚。梁方平之残部交由何灌收编。这个结果是李纲经过努力斡旋才争取到的。他与何灌并无私交,之所以这样做,无非是想为保卫汴京多保留一个可用的将领。

闻报李纲到,何灌忙带亲兵列队出迎。他满面愧色地将李纲迎进帅帐后,便纳头跪拜李纲救命之恩。李纲赶紧将何灌搀起,说老将军不必如此,我们同心协力把下面的仗打好,奋勇杀敌将功补过便是了,就请何灌一同落座。

接着,李纲便关切地询问起部队状况。何灌蹙着眉心说:“不敢相瞒李大人,部队状况不太乐观。先前招募的那些兵丁,大都在黄河大溃逃中跑散了。这几日虽又招募了一部分,但远不足抵缺额。在我的旧部中恐金症很严重,梁方平那伙残部就更甚。我虽然对他们做了整编,重新调配了统兵官,但一旦与金军交锋,情形将会如何,心里还是没底。”

李纲正色道:“这样不行,部队的士气必须振奋起来。部队没有斗志,谈何战胜强敌。”

何灌心想,宋军的颓症早已深入骨髓,其因错综复杂,哪里是一朝一夕可以改变的事。但这话他没说出口。很多问题不是李纲所能解决的,说了也是白说。因此他只是沉闷地点头应道,李大人说得是,卑职一定尽力而为。

这时,时辰早已过了正午,亲兵们已将酒菜备好,何灌便请李纲、甘云一同入席,边吃边谈。饭菜花样不多,何灌愧赧地解释,军中无佳肴,筹办得又仓促,只好请李大人担待了。李纲说这样就很好,我也没时间细酌慢饮,我们就不喝酒了,抓紧吃过饭去兵营里转一转。何灌却仍是取过酒坛依次斟上,双手捧起酒杯对李纲道,何某不敢耽误李大人的公事,但这杯酒务必请李大人同饮。以前我从未与李大人喝过酒,这是第一次,可能也是最后一次。说话间,他的双手微微颤抖,眼窝里闪出了泪光。

李纲听他说得悲凉,颇有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诀别之意,一种不祥的预感骤然涌上心头。他觉得这很不吉利,为了扭转气氛,他欣然举杯在手,用爽朗的声调说,我李纲果然是第一次与何将军共饮,但应当不是最后一次。来日方长,待何将军大败金军之日,李纲当设盛宴,庆贺将军凯旋。

草草地用过午餐,何灌陪同李纲深入营区做了视察。李纲看到,部队的面貌虽说不上威武雄壮,但还算是比较严整,起码比出征黄河前的状况要强得多。在狼狈不堪地逃回后的数日之内,能将也已七零八落的队伍整顿到这个程度,可以看出何灌是下了大力气的,也可以看出何灌此番是下定了坚决洗刷耻辱的决心。这使李纲感到,再用什么豪言壮语对何灌进行勉励纯属多余,也就没再多说这一类的话,只是关切地问他,有什么困难需要帮助解决。

何灌犹豫了一下,说:“卑职知道李大人也难,这里的事便不劳李大人费心了。请李大人放心,不管困难多大,只要金军不退,我何灌绝不从阵地上后退半步。金军若想越过此地,除非从我这把老骨头上踏过去。”

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何灌松弛的眼皮下面闪出了两道充满杀气的寒光。李纲周身一凛,那种不祥的预感再次袭上他的心头。在这个瞬间,他忽然想叮嘱何灌一句,假如实在顶不住了,可将部队撤回城里。但他终于没说这句话。他知道,在赵桓那里,何灌已经没有撤退的权利。无论何灌首当其冲地在城外进行了多么艰苦的血战,给予了金军多么巨大的杀伤,只要他撤兵进城,就是再度溃逃,就是罪不可赦。另外,即便是赵桓可以宽容何灌,誓雪奇耻的何灌显然也绝不会再撤。何灌的命运已经注定,除了率部死战之外,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李纲看着何灌因多年征战而形成的黝黑粗糙的面皮和他那被朔风吹得飘忽不定的苍白胡须,百感交集喉结发紧,最后,只是深切地对他说了八个字:“将军珍重,李纲拜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