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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群臣弹劾李纲的事做这样的处理,是朱后给赵桓出的主意。起初赵桓看了那些弹劾奏折后,是对李纲产生了相当的不满的,曾欲就某些所谓专横跋扈之事当众责训李纲。朱后听说了这事,婉言劝止了赵桓。朱后说,有言云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皇上既委重命于李纲,若又掣肘其间,教其如何号令三军?那些弹劾中有几分真实几分虚假,皇上能辨得出吗?若依着那些弹劾罢了李纲,有何人可堪替补其职?眼前朝中万事,唯以守城为大,余者皆属末节。倒不如假借此事示恩于李纲,以坚其忠君报国之志。赵桓闻听其言有理,因此才改弦更张,上演了当着李纲的面焚烧弹劾奏折的一幕。

望着李纲衔恩而去的背影,赵桓比较满意自己刚才的那番表演,认为他这个皇帝已经悟出了为君之道,历练出了专业水准。

然而他想错了,这出戏的效果,其实并不尽如其愿。

虽然李纲不擅权谋,但他毕竟为官多年,不是毫无政治经验。赵桓当堂焚毁奏折,其中的作秀成分他一眼便看得出来。这是皇上信任我李纲的表示吗?非也。假如真正信任我李纲,根本就不必将那些奏折端给我看,对其置之不理将其束之高阁不就完了嘛。把那些奏折端到我眼皮底下,不是有意敲打我李纲,还能是什么意思?至于赵桓所说的那些奏折他一概懒得看,那就更是连傻瓜也不会相信的了。皇上到底是初学乍练,这场戏让他演过了头。

当然,李纲的这个心理活动是不敢稍有显露的,赵桓作秀,他也得跟着作秀,而且在作秀中还得尽量压制着对赵桓的艾怨。因为他知道,作为臣属,对皇上产生不满情绪是非常危险的,有百害而无一利。况且不管怎么说,皇上现在对他的倚重并未动摇,这就是很大的恩典了。在这一点上李纲的确是心存感激,所以李纲的作秀就比赵桓显得真诚得多。

回到行营司阅事房,李纲命人沏了一壶浓茶送过来,独坐房中自饮良久,心头的郁结依然挥之不去。皇上说的那句话总在他的耳边萦绕不休。只要是汴京保卫战打得漂亮,无论什么人弹劾他什么事都可当作子虚乌有。如果打得不漂亮呢?就算是打得漂亮,时过境迁,皇上真会如其所言,对那些弹劾之辞一概置之不理吗?他忽然觉得,他的处境,与何灌的处境其实并无本质的区别。想到这里,他禁不住身上打了一个激灵。

李纲坐直身子,做了几下深呼吸,命令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人世间有些问题本来就不可想透,想透了只能徒增烦恼枉添悲忧。

为了转移思绪,李纲考虑起他正在构思的一首诗词。这首词他已酝酿了一些时日,由于连日奔忙,尚未连缀成章。此刻吟哦起来,忽觉灵感遽至。他遂取过纸笔,伏案一气呵成。其词调寄《喜迁莺》,标题为“真宗幸澶渊”。其词曰:

边城寒早,恣骄虏,远牧甘泉丰草。铁马嘶风,毡裘凌雪,坐使一方云扰。庙堂折冲无策,欲幸坤维江表。叱群议,赖寇公力挽,亲行天讨。缥缈,銮辂动,霓旌龙旆,遥指澶渊道。日照金戈,云随黄伞,径渡大河清晓。六军万姓呼舞,箭发狄酋难保。虏情詟,誓书来,从此年年修好。

此词抒写的是景德元年寇准力排众议,劝使宋真宗放弃南逃计划,御驾亲征抗辽,最终与辽国缔结澶渊之盟的前朝旧事。从表面上看,它纯粹是一首颂歌。实则李纲是通过对往事的赞颂,隐晦地表达了对其所处之现状的不满。作为一个忠君思想根深蒂固的臣子,李纲心中的牢骚,也只能使用这种曲折的方式稍作宣泄。

词作写完,李纲从头至尾通读一遍,心绪舒展了一些。这时他才注意到,由于今日一直忙碌在外,案头上又积压了厚厚一摞文札。他正要动手批阅那些文札,许翰来了。

备感知音稀少之苦的李纲见了许翰甚觉亲切,连忙起身相迎,呼唤侍卫上茶。许翰忙说不必了,李大人事繁,我说几句话便走。李纲道好吧,我的确是正忙得焦头烂额,许大人既不见怪,我也就不客套了。说着,两人落了座。李纲恳切问道,许大人专程而来,有何见教?许翰未曾开言先向房门处瞅了瞅。李纲道不碍事,我身边的人都很可靠,有话但讲无妨。

许翰便低声说道,我今天过来,就是想提醒李大人一句,有些舆论对李大人很不利,要提防有人在背后放冷箭插刀子。李纲苦笑一声道,防不胜防,冷枪暗箭都已经使出来了。皇上接到的奏章已有百十多件。许翰愕然地说,竟有此事吗?这简直是不可理喻,把你李伯纪整垮了,他们能得到什么好处?李纲说好处总是有的吧,不然他们何苦给我找碴儿,吃多了撑的?许翰说如果汴京守不住,休说什么好处不好处,大家的脑袋都得让金人当球踢。李纲说可是总有些人,心里想的事跟我们完全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