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上帝死了吗(第3/7页)

山顶上风很大,所有的高山都匍匐在他们面前,就连那一轮夕阳也被踩在了脚下。极目远眺,波澜壮阔的长江像条黄金带子挂在天边,陪都重庆只是烟云笼罩下一片模模糊糊的影子。

士安点燃一支香烟,说:“我来一一回答你的问题吧。诗人和河马都在同古之战中阵亡了。他们都英勇地战死在敌人坦克炮火下,因为战斗打响的时候第二百师的反坦克炮还在腊戍火车站待运。同古之战开局顺利,如果我军主力坚决压上,会同英军两面夹击,原本是有可能一举击溃敌人、收复仰光的。”

父亲着急地追问:“后来究竟怎么了?为什么没能收复仰光?”

士安变得悲愤起来:“同古之战打了十多天,我军主力始终疑虑重重按兵不动。当敌人的援军从千里之外的新加坡星夜兼程地赶到后,一切战机都从我军手中溜走了。这时同古已经变成了一座孤城,第二百师遭到敌人团团包围,通信联络中断,眼看陷入绝境。戴师长派我突围求援。自我追随将军,就深知他是个勇猛无畏、视死如归的铁血军人,但是这天将军的脸上都是悲愤和忧伤,他的话至今还令我心碎。将军说:‘去告诉后方那些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第二百师九千官兵就是全部壮烈殉国,也不能死得不明不白啊。’

“等我突围成功赶到后方,看见主力部队还在三百公里外的曼德勒集中待命,这才知道总部并没有下定决心反攻。我急了,冲进总司令部,跪下来大哭说:‘求求长官赶快下令进攻吧,不然我二百师官兵死不瞑目啊!’

“总司令眼里也噙着泪花,说:‘你不知道,如今我军身在异国,处处身不由己啊。’

“我很奇怪,壮起胆子反问:‘您身为总司令,手握军权,进攻还是撤退,还不是您一句话吗?’

“总司令摇摇头,背过身去没有说话。后来我从参谋那里才得知,原来远征军早已经做好了大举进攻的准备,但是西线的英军却不肯配合,他们只需要中国军队单独进攻,因为中国军队进攻可以掩护他们撤退。几次协调会都不欢而散,英国人随后放出话来,滇缅公路是你们中国人的生命线,当然该由你们保卫,难道要大不列颠士兵去为你们亚洲人流血吗?总部只好派出新二十二师前往同古接应,打开一个缺口把戴将军和残余官兵救援出来。此战不仅令我二百师元气大伤,而且大好局面已经丧失殆尽。

“日本人并不因为盟军的矛盾而放慢进攻步伐,不久总部担心的事情果然发生了,英国人继续后撤放弃多处阵地,把我军侧翼暴露给日本人。狡猾的日本人似乎嗅出了盟军间不和的气味,他们利用盟军战线的裂痕忽然发起致命攻击,长驱直入地抢占腊戍、畹町,切断我远征军回国退路,至此缅甸败局已定。可以这么说,缅甸沦陷就是中英盟军首次合作不默契的牺牲品。”

父亲听得揪心,愤愤地嚷道:“这些自私自利的英国佬!难道缅甸沦陷,中国军队失败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吗?”

表哥说:“原先我也这样想,认为英国人的自私自利葬送了胜利的希望。有一段时间,许多人对英国人的怨恨甚至大过对敌人的仇恨。但是后来我改变了看法。”

“现在你是什么看法?”

士安点燃香烟深深吸了一口,没有马上回答。父亲望着士安半明半暗的脸,觉得表哥比从前多了几分深沉和神秘。于是他换了另一个话题说:“快告诉我,你是怎样脱险,又怎样幸运地逃出缅甸的?”

时间暂时凝固了,只听见纸烟燃烧的咝咝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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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戴师长是我崇敬的老长官。他赤胆忠心英勇抗日,最终捐躯沙场。如果我没有奉命执行那次特殊的联络任务,可以肯定我会追随戴师长突围,如今是死是活就不得而知了,也许只是异国他乡山沟里的一具无名死尸罢了。”士安的声音听上去疲惫而苍凉。

“就在远征军争相突围回国之时,侦察兵报告,侧翼有支中国部队正在离开中央公路向相反方向运动。第二百师是全军的后卫,戴师长怀疑他们走错了路,或者未接到总部突围命令,就派我去追赶,要求他们掉头北进回国。

“等我好容易追上这支队伍,才得知他们是后续入缅的新三十八师。这支部队原先是隶属财政部的缉私警察部队,是一支非正规军,师长孙立人是个美国军校毕业的留洋派。但是呈现在我面前的阵势却令人吃惊,这支前警察部队建制完整、斗志高昂,侦察兵驾驶摩托车,搜索连摆出战斗队形开路。孙师长挎着望远镜,站在一辆吉普车上查看地图。我感觉他们根本不像撤退突围,倒像乘胜追击。我向孙师长传达总部向北突围的命令,没想到他只回答知道了,并不下令改变行进方向。于是我明白了,他们并非走错路或者不知情,而是有意违抗军令!我很愤怒,再次重申这是来自重庆的最高命令,所有队伍必须北进突围回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