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袁赵洪应涉案情节(第2/2页)

赵秉钧所负责的内务部被时人视为“民国第一旧窟,其间以旧官僚为最多,分子最杂”,[91]洪述祖即为其应唐绍仪之请而安插的旧官僚。《新闻报》批评道:“洪述祖如此小人,不应引用,惟小人而后用小人,国事一遭至此,赵实不胜总理之任。”[92]《大自由报》也有一段内容虽不尽符合实情,却不失精彩的议论,批评赵秉钧碍于私人情面任用洪述祖,结果反受其害。其言道:

洪述祖为唐绍仪之私人,应夔丞为陈其美之党徒,此等流氓小人,稍知自爱者皆当羞与为伍。古人云:交浅而言深,达者不为也。内务部秘书与内务总长之关系,赵秉钧岂不知之,伏盗贼于肘下,引虎狼于卧闼,何昧昧若是耶!噫,吾知之矣。赵秉钧决非昏昏者,彼盖内顾唐绍仪之情面,外撄孙、黄之势焰,吞声忍气,不能超然个人的私谊之范围外,以尽吾责任之天职,常欲挟一使贪使诈之心,卒之为贪诈所役使、所中伤。凡此,皆误于赵秉钧之“圆滑”二字。不但此也,身居国家最高机关,牵一发而全身动,身败名裂,全国为之震撼,赵秉钧果何所辞其咎哉![93]

赵本人也对用洪后悔不迭,曾对人言:“洪虽在嫌疑,然不应先逃,我实有误用洪某之咎。”言谈间“顿足骂洪不置。”[94]但就宋案与赵秉钧之关系而言,还是黄远庸所论最为公允:“洪之声名恶劣,既众睹众闻,亦有人向赵力言不可用者,赵顾碍于情面,不能决绝。赵内阁之惯于藏垢纳污,亦乌容讳,然决不能以其用人不明,遂以杀人之责任归之矣。”[95]

对于洪、应这类人物的特点,以及政府任用洪、应之害,《民立报》曾从革命的不彻底性及革命后国家法律之荏弱立论,进行过颇为深刻的剖析。其言道:

吾国此次大革命,以百日最短之时期,而成革故鼎新之大业。其为时也至暂,故其所淘汰也无多。举凡晚清时代夸毗侧媚之谐臣,败国殄民之赃吏,依然蟠踞政界,不失其权位;而一经夤缘攀附,或且谥以开国之勋,地位崇隆,有加于昔。此已足致正士之寒心,而长奸人之气焰矣。犹有甚者,则曩时社会上之神奸巨蠹,为害于闾左者,晚清时代犹为法律之所不容,不得不销沮退藏,以昼伏而夜动,其为害尚有限制也;乃至义师既起,海宇绎骚,法律之力,暂失效用,此辈乃得窃署位号,依附末光,公然恣所为于化日光天之下。当局者但见其小有才,而不悟其蕴毒之厉,或且奖进而假借焉,试之以官职,付之以事权,而诪张为幻之情形,乃至于不可思议矣。若洪述祖、应桂馨者,非旧朝政界之所共弃而清议所不容者乎?然自光复已来,公然冒党人之名称,自跻于奔走御侮之列,畴昔潜吹密厉,犹虑人知,今则明目张胆,居然有莫予敢侮之慨。嗟夫,蓄封狼而欲其变为祥麟,植钩吻而冀其蔚成嘉卉,岂不难哉!岂不难哉!……苟其阴贼险很,惟知长恶遂非,而本无志于迁善改过,国家法律之力又且至为荏弱,不足以褫奸人之魄,而使其弭耳服从,彼其积虑处心久矣,不知法律之可畏矣。以如此之人,而欲其为吾驾驭,是直不啻扬汤止沸,萑苻之侣而责以拒盗贼、捍户庭也,欲天下之无事,胡可得耶?[96]

经过辛亥革命之后,民主共和的制度框架虽然确立起来,但上自袁、赵这样的政府大员,下至洪、应这样的低级官员,实际上并没有确立起严格遵循法律原则及组织程序的意识,权谋思维仍然主导着他们的头脑。荀子曰:“上好权谋,则臣下百吏诞诈之人乘是而后欺。”[97]袁、赵为了对付政敌,不惜任用洪、应这类人采取非法、阴谋手段,这就给二人做了极坏的示范,助长了二人为恶之念,无怪乎洪、应敢于为了私利,同时为了迎合袁的政治主张,胆大妄为,终至酿成杀宋惨剧,而袁、赵亦因此不为国人所谅。

宋案关键人物涉案情节既已厘清,各人最后结局,也就可以得到合乎逻辑的解释。

杀宋既然造意于洪述祖,并唆使应夔丞实施,而非袁、赵或黄、陈幕后主使,则武士英便不存在被袁、赵或黄、陈灭口可能。洪在案发后便逃至青岛德国租界,不具备杀武条件。应党曾试图毒杀之,但以失败告终。故武士英最终暴病而亡可能性最大,西医尸检报告证实,武士英系死于急性肺炎。应夔丞始终误以为杀宋乃中央的意思,他于事后要求政府为他和武士英“昭雪”,并跑到京城来邀功请赏。但对袁世凯而言,应口无遮拦,将会让外界误以为杀宋为其幕后主使。1914年1月19日,应在军政执法处两名警探的保护下从北京乘火车到天津,却在快到天津时被人刺死于车厢之中,最先发现他被刺死的正是那两名保护他的警探。这看似一桩无头案,其实答案早已明确。赵秉钧在宋案中涉案最浅,他与宋教仁被刺没有关系,而袁亦不曾主谋刺宋,因此并不存在袁为灭口毒杀赵秉钧之事。其实,赵吸食鸦片多年,身体状况本就不佳,经过宋案一番折腾,健康每况愈下,任直隶都督后又日夜劳心费神于政事,不久便病故家中,医学检验报告证实赵死于“心脏神经痛或血栓”所致的“心衰”。王治馨是赵秉钧心腹,他在宋教仁追悼大会上的演说曾引起袁世凯不满,但他本人与宋案并无关系,他在赵秉钧死后数月被袁世凯下令枪决,完全因其贪赃枉法所致。至于洪述祖,虽然一时逃脱了惩罚,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他终究还是未能躲过审判。1919年3月,大理院以谋杀宋教仁罪名判处其绞刑,最终落得个身首异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