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余波(第2/3页)

讽刺的是,最终拯救欧洲的是西部的十字军。在东欧纷纷屈服于奥斯曼人之时,伊比利亚半岛抵抗伊斯兰教入侵的700年斗争,即再征服运动,以胜利告终。1492年,半岛上最后一个伊斯兰酋长国投降,新统一的西班牙王国决定出资赞助克里斯托弗·哥伦布(Christopher Columbus)的航海事业。海外流入的财富,加上文艺复兴带来的科学和经济的飞速发展,让欧洲跃入了新的时代。哥伦布航海后100年的时间里,西班牙国王统治的领土让苏丹也相形见绌,而停滞不前的奥斯曼人正在逐渐成为“欧洲病夫”。

尽管克里斯托弗·哥伦布在1492年祈祷时表示,他发现的所有财富都将用于解放耶路撒冷,但他是最后一批有这种想法的人。启蒙运动(Enlightenment)造就的新一批理性的欧洲人无暇怀念十字军。他们大力抨击那些在信仰的驱使下犯罪的暴徒,伏尔泰(Voltaire)对这种迷信的终极形式发出了“踩死败类”(Ecrasez L’Infâme)的呼吁,而败类指的则是天主教会。

继续流传的十字军事迹都是一些幻想故事。“狮心王”理查等家喻户晓的名字,或是被美化成攻无不克的战神,或是被丑化成遭到误导的宗教狂徒,用于对比萨拉丁等开明的伊斯兰世界人物。到19世纪,这些事迹又被帝国主义势力利用,用来表明他们很早就试图启发中东的“愚民”,给他们带来文明。

伴随着西欧的殖民,遭到篡改的东征故事重新传入了伊斯兰教世界。欧洲人煞费苦心地指出了这群被遗忘的东征者所背负的开化使命和浪漫身份。167这种说法遭到了对方深深的怨恨。对伊斯兰世界而言,16—17世纪是一段困惑的时期。穆斯林仍然抱有虚幻的优越感,在文化上停滞不前甚至倒退,而西方人已经迎头赶上并超越了他们。穆斯林无助地看着奥斯曼帝国逐渐变成无力的傀儡,只因为欧洲人没决定好如何瓜分其领土才免于彻底的崩溃。

这种屈辱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变得更加明显。中东的命运是在伦敦和巴黎的办公室里定下的。这群异教徒的实力已经远远超过了信徒。在遭到轻视乃至无视的伊斯兰世界,十字军东征忽然变得重要了起来。在这段激动人心的历史中,西方人被成功驱逐。萨拉丁的库尔德人血统和短暂却光辉的胜利,让他从大部分阿拉伯的史书中脱颖而出,突然成了泛伊斯兰国家的英雄。168

这一新的认知,让伊斯兰世界将新成立的以色列视作新的十字军国家,尽管以色列的居民主要是犹太人。在叙利亚,萨拉丁的头像出现在邮票和货币上,而他的骑马铜像——后面拖着两名基督徒俘虏——则竖立于首都大马士革之外,上刻铭文“解放耶路撒冷”。伊拉克的独裁者萨达姆·侯赛因(Sadaam Hussein)也不甘示弱。他自称为新时代的萨拉丁,铸造了4座自己的铜像,每一座都戴着类似圆顶清真寺外形的头盔,向当年重新征服耶路撒冷圣所的苏丹致敬169。

讽刺的是,“谋财害命的野蛮西方人对爱好和平、更加开化的东方发动了无端的入侵”这种对十字军东征讽刺性的描绘,反过来影响了西方。也许最著名的言论是美国前总统克林顿(Clinton)2001年所说的:恐怖袭击可能是十字军东征带来的报应。

这样的观点十分危险,不仅是因为它通过扭曲历史来满足当今的政治需要。古罗马诗人西塞罗(Cicero)和维吉尔曾写道:“历史是生活的老师……”“小树枝被掰弯了,整棵树也会随之倾斜。”人们很容易受到无处不在的强大诱惑去误用历史,这种行为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来遏制。拿破仑曾说:历史就是众口一词的谎言。我们不必表示赞同,就足以看出创造过去来控制现在的危险性。十字军东征并非东西方的第一次大碰撞,甚至也不是基督教世界与伊斯兰教世界的首次交锋。它们既没有引发两种信仰的对立,也没有引发一方的消亡。

尽管如此,十字军东征依旧至关重要。在十字军时代初期,中世纪的教会乃是基督教世界的核心组织力量。乌尔班二世仅通过一次演说,就煽动了15万人离开故土,设法长途跋涉近3 000英里(约合4 830千米)前往耶路撒冷。而十字军时代末期,教皇的影响力大大减弱,为宗教改革铺平了道路。

十字军东征削弱的不仅是教皇。考虑到其宣扬的目标,讽刺的是,基督教世界本身也受到了影响。第四次十字军东征对君士坦丁堡的占领,把基督教世界撕成了天主教和东正教两半。双方渐行渐远已有几个世纪,不过在1204年以后,他们再也不认为对方是真正的基督徒了。170

在西欧,十字军东征推动了“骑士”这个词在概念上的转变。1066年在黑斯廷斯(Hastings)与“征服者”威廉作战的骑士,只不过是勇敢、强大、残忍,骑在马背上的雇佣兵。而乌尔班二世在演讲中表示,他们应该用武器完成更崇高的使命。他的言论受到了认真的对待,人们开始渐渐认为,骑士还应当有一系列相配的行为准则。第一次十字军东征后不到一个世纪,骑士精神就在《罗兰之歌》(Song of Roland)和亚瑟王的传说中定型。这两大著名的文学作品都诞生于12世纪初,在中世纪十分畅销。换句话说,十字军东征帮助塑造了身穿闪亮铠甲的骑士的标志性形象,这种形象成了中世纪的象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