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第2/9页)

华灯初上,夜色慵懒,在逛街遛狗打发时间的人们中,一个人像箭头一样穿过,径直往他那说出来会被人笑话的目标。

在首都像在荒原一样,容易走失,人们各忙各的,蚂蚱和蝗虫永不相干。在荒原做兵时,我们像牧民一样深信敖包的神圣,因为它是我们在迷路时唯一的标志,在这里,天安门是我所知的唯一标志。

现在他终于看见了,宏大而广阔,被灯光点缀,被人流和车流拥挤,被哨兵守卫。许三多平静一下心情,让早已起泡的脚得到几秒钟歇息,让急切的心情趋近平和。

这个幼稚的朝圣者流连在华表之下,被人流从金水桥边挤开,终于发现地下通道可以去到他已经把眼望穿的对面,到了对面又被巨大的会堂吓呆。

最后吸引他的是人民英雄纪念碑,当然只能是人民英雄纪念碑,因为那上边雕得有军人。

然后一个傻子尝试着从各个角度观察那座碑,远至箭楼,近至需要仰望,侧至能看到碑的棱角,如果有一架直升机,他可能还要试试俯瞰。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于是更加茫然。

最后的几只风筝在夜空飘荡。

纪念碑前的哨兵在换岗。

一个小小的人影远远地蹲在一个新的角度。

人流已经消失了,已经是深夜,车流也终于不再成流,像是关闭的水龙头滴下的水滴。仍然在广场上出没的只有那些两人一队的卫戍士兵。

许三多蹲踞着,角度是新的,姿势是老的,他现在的位置看纪念碑需要仰视,以至能看见上边的星空,那是个沮丧又伤感的表情。

我没蠢到相信碑上会刻着我们的名字,当然也不会刻在地砖上,那只是个比喻。我来找个明白,或者退一步,哭一场,笑一场,然后,一个方向,一个标志至少该告诉人下边的方向。可我只是在这里发呆,在这里像在别处一样。

一个人在这广场上会显得如此的小,海水里掺杂的一粒沙子,被夜幕包裹的一个小小黑点。

那个黑点无目的地沿着整个广场又走了一圈,并且身后缀上了又一个稍大的黑点,后者是两名双人并行的卫戍士兵。

一双便鞋,即使是名牌也经不起这样的折腾,许三多抬脚看了看,鞋底上的刻纹已经完全被磨没了。

身后传来一个声音:quot;您好。quot;

许三多回身,两个笔挺的卫戍士兵站在那里就像一堵墙,威武、庄重,像他们的岗位要求那样的一丝不苟,让许三多惘然。

许三多:quot;你们好。quot;

士兵A:quot;我能帮您吗?quot;

许三多:quot;不能。quot;

他心情很复杂地看着那两位,士兵A略老成些,士兵B稍小,可能今生还没刮过胡子,军装是许三多从没穿过的那种质地,这一切都让许三多觉得亲切和留恋。

士兵A:quot;那么,请出示证件。quot;

后五个字立刻把许三多拉回现实,有些愕然,又有些习以为常。那边极仔细地查看他的证件,用电筒照射,只差没有射到他脸上来看。

士兵A:quot;军人为什么不穿军装?quot;

许三多:quot;因为……是的,我没穿。quot;

那几乎不算个答案。问话者也不是质问,是疑问。

士兵A:quot;您已经在这里逗留了四个半小时以上。我能帮您吗?quot;

许三多:quot;不能。quot;

士兵B:quot;您想做什么?quot;

许三多迎着那两人的目光:quot;我想看升旗。quot;

士兵A:quot;五个小时后才会升旗。quot;

许三多:quot;哦。谢谢。quot;

对方把证件还给了他。许三多试图回到刚才的心境,他看向空旷的广场,而那两兵纹丝不动地戳在原地。这不自在,许三多决定换个地方,可身后的两人脚步声如同一人,不用回头也知道,那两位精确地跟在他十五米之内。许三多站住,那两位距离拉近到五米站住。

许三多终于有点负气:quot;我不明白……是不是不能在这里等着看升旗。quot;

士兵:quot;这里是公共场地。您有在这里等待的自由,但这里禁止留宿。quot;

许三多:quot;我不会留宿,只是想看着旗升起来。quot;

士兵:quot;您可以在这里等,我们不会打扰您。quot;

许三多走一步,并且看到那两位又打算迈开步子。他站住不动了,蹲踞。那两位站在原距离纹丝不动,看许三多的表情他认为他在跟人僵持。

这个时候广场上除了士兵已经看不见其他人,只偶尔有一辆车掠过这片宁静。许三多不宁静,他仍蹲踞着,背对着他的两位监视者。两个兵没动过手指,连视线的方向都未曾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