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第3/6页)

“是真正的宝贝!我从十里地外的汾河边上驮回的。”单一海卖弄地拍拍那个大箱子。

“啊,打开看看行不?”邹辛的好奇给勾引出来。

单一海沉吟片刻:“看看可以,可有一个条件,不准你做失望状,不准你再这样娇气,不准你故做娇气状。”

“先打开那箱子吧!我都快被你说得忍不住了。”邹辛急道。

单一海慢条斯理地把箱子挪到阳光底下,轻轻撬开箱盖,掀开,竟是一堆黄沙。

邹辛有些受辱的感觉,脸儿阴了下来:“这也配叫宝贝呀?我的准尉先生!”

“别急嘛?沙子就不是宝贝啦?谁说它们就不是啦。”单一海躲避着她的目光,“呆会儿,我就把它们给你变成个宝贝看看,行不?”

行不,邹辛回味着那两个字。这个坏坏的军校生,说这两个字的时候,还总给人一种舒服的感觉。行不。她又咀嚼了一下这个字眼,低眉注视着单一海,看他会变出什么宝贝。

单一海扒去那件旧军装,只穿一件黑白两股道的力士背心。他的肌肉真好,浑身上下立即鼓凸起一片精气神儿。脸孔白哲着,身上棕黑发紧,仿佛是蒙上去的一层弹性肉布。这个单一海真健康呵!不知为何,邹辛的眼睛有些淡淡的迷蒙,她出神地盯视他,或者说只是盯着他的身体,长久地不松一下目光。依照她的性格,她真想上去用自己的小拳头,在他厚实的背上捶两拳。可她却忍住了,不是自己不敢干,而是她觉出这个小准尉,似乎天生透出股令人无法猜透的气质,让人又疏远又亲近,或者是尊严吧!她一时竟找不出恰当的词语来涵盖他,于是她就用一种心情去抚摸他。

单一海在她的注视中,似乎浑然不觉。他入神地把那堆沙子摊在地下,之后,摸出一幅地图。用红笔把一小块地儿给圈住,然后压在一块石头上。邹辛看出那是一幅5∶1000万的地形图,民用的那种,上面只有密密麻麻的地名和各种线条。她仔细审视他圈出的那块地儿,韩略村,这个名字好熟悉啊!邹辛在心里来回咀嚼,试图找出出处,但就是奇怪,似乎这个地名就在心里某处,就是无法对上号。邹辛懊丧地放弃了这个念头,低眉看到单一海已经削好几根筷子,还似乎量了一下,插在地上,仿佛几个不同的标高似的。从那种错落的位置上,邹辛看出像是一些什么不同的地物。可在单一海没有说出来这是个什么宝贝之前,她坚持不把自己的猜测告诉他。任何猜测在未被证实之前,几乎全可被视做错误。何况是单一海这个坏坏的准尉。她温馨地想,脸上露出莞尔一笑。

单一海似乎没注意到她的思绪。他把那张图拿起,认真审视,足足有十分钟之久。才像发现什么似的,掷图在地,双腿跪下,双手如同蒲扇般地飞快摇闪。转瞬间,只见他已一掬掬地把黄沙捧起,又堆散在那几个标高的周围。那种神情既疾速又准确,不到三分钟,邹辛看到他已经把那堆黄沙挪移到了那几根标高周围。沙堆起伏在平地上,高矮平缓,极是生动。仿佛这不是沙堆,而是一片随手移来的域外风景。邹辛有些吃惊地发现,这些山堆和沟中间还有一条平缓的河。这些地形像从回忆中刚出现一样,闪着另外的光,向她逼来,她觉得真熟悉,又有种陌生。

“呀,你堆的沙盘,可真传神。”她克制住自己没用真像这个词。她在军队上见过那些军人堆的沙盘,那些沙盘堆得可“真像”他们要堆的地方,可邹辛总觉得缺了些什么。后来她在沙滩上玩时,哦,她想起来了,爷爷那天在沙滩上,也堆过这么一片地方。当时他似乎是讲一个记忆中的战役,他边讲边用沙在地上掷着,故事讲完了,老头也指着那个沙盘说:“就是这个山头,我们失败了,是我一生中唯一的一次败仗。”当时她看着那个沙盘,几乎要流泪了。只有那次,她才深深地体会到,一个人对于一个地方的感情,只看他堆的那个沙盘,就可以检测出来。尽管这是爷爷失败的地方。可她却只看了一眼,就记住了这块地方。

她不等单一海开口,又喃喃地道:“这是韩略村外的那片高山和汾河吗?爷爷今天就去看它们了。唉,他今天真不该去,真该只看看你堆的这片沙盘,就够他伤感的了。”

单一海似乎才从刚才的气氛中醒过来。他把手中的沙子抖落掉,仿佛抖落着一个个的心情:“我等他回来,一个老兵一个人面对败地,也真够勇敢的,就冲这一点,他也是胜者。试想,谁敢再在暮年去凭吊自己的麦城?感觉上你爷爷心态还保持旺盛活力,精神上还有年轻激素。”

“你也知道这回事?”

“当然知道。此役中我爷爷任政委,在另一个团。可你爷爷任团长,是他指挥的这次伏击,结果一场必赢的战斗,却在付出三分之二的代价后,胜了。可胜不如输,所以你爷爷以为是败仗,我也这样认为。尽管县志上载,此役伤敌×××名。可我军呢?损失超过他们一半还多,我爷爷在此役中牺牲。”单一海低眉垂首,面部严肃。左手指着沙盘右边的一小块地儿:“他死在冲锋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