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双堆集(第2/12页)

鉴于军纪败坏,上面命令要狠狠管一管。可是一想到这些兵大多是全家死在鬼子手上,要不就是老婆妹子或者亲人曾被鬼子蹂躏,老旦望着眼睛冒火的下属,心里反而怯了。那是一种啥样的仇恨啊?与鬼子杀死自己的战友相比,这种家仇简直毁灭一切。

山东兵老郑枪杀了三个日本随军百姓,奸污了一个才十几岁的日本女孩,被团部命令枪决。他可是打过长沙和衡阳的,能够活下来的少数老兵啊!老郑作战英勇,曾经一人炸毁两辆鬼子坦克。他在山东的老父亲组织团练协助国军抗日,韩复榘的部队不放一枪就把领土让给了日军,导致整个武装团练被日军俘虏。郑老爹被绑在村口的驴桩子上,大骂日军禽兽,鬼子把扒光的郑老爹用狼狗活活咬死,锋利的狗牙把他下身扯得稀烂,腿上露出了白骨。老郑全家,连同全村七百多人,全被捆在打麦场上烧成了焦炭。

在被团部下令枪毙之前,老郑对天大恸,大喊:

“作鬼俺还是要干日本人!”

老郑双目圆睁,眼眶呲裂,仰仆于枪弹中。老旦再想到老郑曾和自己一起出生入死,还在重庆替自己挡过炸弹,而自己却被炸得一身窟窿时,不禁热泪长流。

新兵入伍后不久,就变得和老兵一样匪气了。在国军战况惨败,回家渺茫的时候,他们就放开手脚偷鸡摸狗,胡作非为。军队里原有的反日教育和热爱人民的思想工作都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反共宣传,战士们压根就提不起精神听。总之一到休息,老兵就带上新兵跑出去为非作歹,要么就喝个烂醉。

“你啥时候来的部队?”老旦问一个抱着抢发呆的新兵。

“来了有七十五天了。”新兵说。

“日子咋记得这清楚哩?”老旦笑了。

“自打我来了就天天记着。”新兵伤感地说。

“家是哪的?”副连长夏千问他。

“我家是江苏淮阴的!”

“淮阴在哪旮旯哩?多大地界儿?”东北的战士黑狗问道。

“我家在苏南,韩信你晓得不?淮阴侯韩信?”

“淮阴猴?公猴还是母猴?你们那也有猴子?”黑狗认真地问道。

“你真是个愣球,啥公猴母猴,你咋这个也不知道!没听过戏――萧何月下追韩信?黑狗真你娘的愣!那是个大将军!”夏千啐道,一点不给黑狗面子。

“你家里有啥人?兄弟姊妹几个?”老旦问起了平时向战士们常问的问题。

“家里还有娘,一个弟弟,我家五个弟兄,四个在咱们部队里。”

“都在咱们14军?”

“嗯,他们都在18军,应该在110师。”

“那还好,几个兄弟可以互相照应,互相离得还不远,说不定哪天还能一起回家呢!” 夏千羡慕地说。

“你叫个啥?”老旦问。

“我叫杨北万。”新兵大声答道。

“呦?你这名字好大口气,那你几个兄弟叫啥?”黑狗问道。

“大哥杨东万,二哥杨西万,三哥杨南万,我是杨北万。”

“那你那弟弟叫个啥?”老旦再也忍不住地大笑了。

“他叫杨中万!”

战士们顿时笑倒。新兵杨北万的家庭让大家觉得有趣,笑过之后大家还有些羡慕,毕竟很多战士家里人丁不全,不是死于饥荒,就是死于战火,象这样东南西北中兄弟聚全的还真没有几个。老旦也觉得很有意思,不由得怜爱地拍了拍杨北万的头。一瞬间,他对这个十七八岁的孩子产生了一种特殊的亲近感。他几个兄弟都来参军,彼此都在牵挂着另外部队里的兄弟们,难怪这个孩子整天蔫了吧唧,与人不合群,不象那些个没家没女人没兄弟的没心肝的兵。现在,他和其他几个兄弟都在共军包围圈里,相隔咫尺却不能照应,心里自然难受。

“开过枪了么?”老旦又问道。

“还没有,上次战斗……没敢……”杨北万红了脸。这是个和五根子一样的鸡鸡娃,刚刚长成的身板虽然不瘦,却弱不禁风,他额前的一绺碎碎的刘海儿肮脏杂乱,几乎盖住了他大大的眼,那眼瞳里充满了羞怯和慌张,一张如女娃子般柔弱的嘴总是因为惊慌而大张着,仿佛一声爆竹都能吓破他的胆子。

“那不稀奇,俺当年也没敢。你就跟着俺吧,作俺的传令兵,待会俺去和你的班长说一声。”,老旦似乎从他的身上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当年的老乡就是这样关爱自己的。他下了决心,尽力保护这个毛刚长全的孩子。

“是,连长!” 在这大战的前夜,能得到连长的关爱,杨北万自是惊喜,这意味着自己多了一份安全。战士们拍着这个高兴的孩子,就象拍着自家的兄弟。

傍晚时分,严阵以待的连队看到了共军密密麻麻的身影,一面面红旗在风中裹着月色飘舞着。共军没有立刻进攻,一到就忙不迭地挖起了战壕。即使在黑暗里,大家仍然可以隐约看到他们扬起的砂土,偶尔还可以看到几片雪亮的锹铲晃过。原估摸着他们怎么也要挖上一宿吧,战士们就没太当回事儿,索性打起了盹。孰料这支共军只挖到半夜,扔下铁锹拎起破枪,竟然就开始了进攻。共军的进攻实在让人害怕,虽然他们这次没有炮火准备,可约摸五百多个共军拎着枪猫着腰,冒着国军的炮火直通通往前冲,同伙们相继倒下也丝毫不能减慢他们进攻的节奏。直等到冲到了国军步枪的射程之内才开始射击,这验证了团部所说的共军很注意节省弹药的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