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第3/5页)
刚说出这句话,心里就感到阵阵难受。他立刻跳了起来,把军装整理得跟检阅一样。
“你那里怎么样,奥夏宁娜?”
“没看见有人,准尉同志。”
“继续观察!”
于是他一个战士又一个战士地巡视过去。
太阳早就下山了,天色却像黎明前一样,朦胧有光,战士古尔维奇坐在自己岗位的那块石头后面读着一本书。她拖长了声调喃喃念着,像是在祈祷。费多特·叶夫格拉费奇停住脚步,仔细倾听:
诞生在萧条年代的人们,
不再记得过去的路程。
我们是俄罗斯严峻岁月的孩子,
怎能忘怀那一切往事。
那苦难的年代啊!
是使你丧失了理智,还是带来了希望?
战争的日月,自由的日月,
在人们脸上留下血红的印记……
“念给谁听呀?”准尉走近她问道。
翻译感到有点不安,(因为有过命令叫观察敌人呀,应当观察!)她放下书,想站起来。准尉摆摆手。
“我是问,你念给谁听?”
“不给谁,自己念念。”
“那为什么念出声来?”
“因为这是诗呀。”
“哦……”瓦斯科夫不明白。拿过书来一看——薄薄的,跟掷弹教规差不多,——翻了翻,说:“要看坏眼睛的。”
“还亮着呢,准尉同志。”
“我不过随便说说……而且,你不要直接坐在石头上。它很快就要冰凉了,不知不觉地就会吸掉你身上的热气。你把大衣垫着坐。”
“好的,准尉同志。谢谢!”
“而且还是别念出声来。这个地方晚上的空气潮湿,湿度大,这里的黎明又很寂静,因此五里地以外都能听到这儿的声音。要经常观察观察。经常观察,战士古尔维奇。”
勃利奇金娜瞭望的地方靠近湖边了,费多特·叶夫格拉费奇离得老远就满意得满面带笑——这真是个有见识的姑娘!她折了不少树枝,铺在石头的凹处,上面还垫着大衣,真是个能干人。简直引起了他的兴趣:
“你是哪儿人,勃利奇金娜?”
“勃良斯克人,准尉同志。”
“在集体农庄干过活儿?”
“干过。不过我老是帮父亲干活。他是看林人,我们住在护林所里。”
“怪不得学野鸭叫学得那么像。”
她笑了起来。她们都特别爱笑,一时还改不过来。
“没发现什么吗?”
“眼下还寂静。”
“你还是多注意点,勃利奇金娜。小树有没有摇晃,小鸟有没有叽喳乱叫,你是打森林里来的人,这些你都明白。”
“我明白。”
“就是,就是……”
准尉跺跺脚,仿佛该说的都说了,仿佛也给了指示,仿佛该走了,可是两只脚挪动不了。这个姑娘可真像是自己人,树林里长大的,她可真会把自己弄得舒舒服服的,她身上可真有一股热劲儿,跟俄罗斯暖炕上散发出来的一样,就是他今天梦见的那种亲切的暖炕。
“‘李莎,李莎,李莎维达[1],为什么你不理睬我,为什么你不把歌来唱,莫非是你不会歌唱,’”准尉一边走,一面用刻板的嗓音,毫无表情地、连珠炮似的说,然后又解释,“我们家乡有这么一首歌。”
“我们那儿也有……”
“等以后咱俩一起唱歌,李莎维达。等咱们完成了战斗任务就一块来唱歌。”
“你说话可算数?”李莎微微一笑。
“嗳,说到做到。”
准尉突然大着胆子,对她挤挤眼,又马上觉得很难为情,整整军帽,走啦。勃利奇金娜冲着他后背嚷了一声:
“喂,别忘了,准尉同志!您可答应啦!……”
他虽然一句话也没有回答,可是一路上都是春风满面。等到穿过山坡,走到后备阵地,他立时收起脸上的笑容,四下寻找。战士契特维尔达克究竟藏到什么地方去了。
此刻战士契特维尔达克正坐在背包上,靠着突出的峭壁,身子缩在大衣里,两只手抄在袖筒里。竖起的衣领把她连头带军帽通通遮住,只有那个大红鼻头沮丧地翘起在翻领的领口上。
“你怎么缩成一团了,战士同志?”
“冷……”
他朝她伸出一只手,她赶紧往后一躲,没准这个蠢东西以为他是来拉她……
“嗐,你别动呀,老天爷!把额头伸过来。啊?……”
她这才伸出头来。准尉把手按在她的额头上,仔细地试着她的体温——烫着呢。发烧,你还不如见鬼去吧!
“你在发烧,战士同志,怎么搞的?”
她沉默不语。可是一双眼睛神情悲戚,跟小母牛的眼睛一样,你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瞧,还不是那沼泽闹的,瓦斯科夫同志。瞧,还不是因为战士失落了一只靴子,还有你那急行军和五月湿冷的天气。这回可真来了个没有战斗力的人——成了全队的累赘,特别是成了压在你心上的包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