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第2/4页)

这一步,他计算得很准确。不论是选择的时机,还是这一跃的距离——都是毫厘不差。他正好压在一个德国鬼子背上,两膝紧夹着德寇的胳膊。那人来不及喘气,也没能挣扎,准尉的左手早已紧紧抓住他的额头,把头往后一扳,再用锋利的刀刃对准伸长的脖子一抹。

正如事先设想的一样,他像绵羊似地引颈就戮,根本无法喊叫,只能嗄哑地喘气,哗哗地往外流血。当这个鬼子慢慢倒下去时,军运指挥员立刻从他身上跳下来,飞快扑向第二个。

这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真正只有一瞬——后面那个德国鬼子仍然背身站着,正要扭转头来。这次不知是瓦斯科夫的力量已经不能应付这第二次猛扑,还是稍稍迟延了,他的刀子没能扎中德寇。冲锋枪是被他打落了,可是他自己的芬兰刀也从手里滑落下来。刀上满是鲜血,滑得跟肥皂一样。

这下可糟了。这哪里像战斗,简直像打架,赤手空拳。德国鬼子虽是中等个儿,可是结实有力。瓦斯科夫想尽办法也没能把他扳倒,压在自己身下。他俩在岩石和桦树之间的苔藓上滚来滚去,手抓脚踹的,可是德国鬼子一直闷声不响,不知他是觉得自己稳操胜算,定能制伏准尉呢,还是仅仅为了保存精力。

费多特·叶夫格拉费奇又是一着失手:本想把德国鬼子抓得更紧些,不料却被他挣脱,而且也拔出刀来。因而瓦斯科夫要分出精力去注意躲避这把匕首,以致德寇终于骑在他身上,两只脚使劲夹着他,眼看着那把非常锋利的匕首就要扎着他的咽喉了。但准尉还是扭着他的手不放,还是竭力挣扎。德寇用尽全力猛压在他身上,长时间相持下去是不可能的。这一点,军运指挥员心里明白,而德国鬼子也清楚——所以他才这么龇牙咧嘴地拼命。

可是德国鬼子突然之间软了,像麻袋一样软了下来。费多特·叶夫格拉费奇起初完全摸不着头脑。他根本没有听见那第一声打击。可是这第二声,他听见了。空隆一声,跟打在朽木上一样。于是热乎乎的鲜血溅满一脸,德寇往后倒去,抽搐着大嘴喘气。准尉把他甩掉,抽出匕首朝他心口猛戳。

直到此刻他才回身一瞧。原来是战士科梅丽珂娃站在他跟前,手里攥着枪,跟拿着棒子一样。枪托上满是鲜血。

“好样儿的,科梅丽珂娃……”准尉一再地说,“感谢你……感谢……”

他想站起来,可是不成。他就这样坐在地上,像鱼似的张开大嘴吸气,只是回头看了看第一个鬼子,这家伙结实得像牛,真壮实。他还在抽搐,呼噜呼噜喘气,还在一股股地冒血。可第二个已不再动弹:他死前缩成一团,就这样僵死在地。万事大吉。

“成啦,冉妮娅,”瓦斯科夫轻轻说,“这么说,他们又少了两个……”

冉卡突然把步枪一丢,猫腰钻进树丛,东倒西歪的像喝醉了酒。她猛地跪倒在地,恶心得直吐,她嘴里抽抽咽咽地叫着什么人——是叫妈,还是……

准尉站立起来,双膝打战,心口隐隐作痛。但是再拖延下去很危险。可他没有去拉科梅丽珂娃,也没叫她,因为根据自己的经验,第一次肉搏总是很折磨人的,它违反了“不杀生”的自然法则。这需要逐渐习惯,逐渐使心肠变硬。别说像叶甫金妮娅这样的战士,即使是强壮的男子也会感到沉重和痛苦,直到他们的良知改弦易辙。何况现在拿起枪托往活人脑袋上砸的是一个女性,一个娘儿们,一个生来就憎恨杀戮的未来的母亲呢。费多特·叶夫格拉费奇把这一笔也记在德寇账上,因为他们的所作所为违反了人道的法则,也就不能用人道的法则去看待他们了。所以当他搜查着那两具还有微温的尸体时,就像翻动兽尸一样,只感到厌恶。

他终于发现了寻找的东西——烟荷包,它在那个刚刚去见上帝、刚刚断气的身材魁梧的德寇口袋里。这正是他瓦斯科夫准尉的烟荷包,上面绣着字:赠给亲爱的祖国卫士。他攥在手里,紧紧攥着,索妮娅没有送到……他一脚踢开了挡道的那只毛茸茸的大手,走到冉卡跟前。她依然跪在树丛里,抽抽噎噎地哭泣。

“走开……”她说。

他把攥紧的拳头伸到她面前,然后放开手,让她看看烟荷包。冉卡立刻抬起头来,认出了它。

“起来,冉妮娅。”

他扶着她站了起来。本想让她再回到那片空地去,可是冉卡走了一步就站住了,摇摇头。

“行啦,”他说,“你已经难过了一阵子,也就行啦。有一点必须理解:他们不是人。不是人,战士同志,这群法西斯根本不能算是人,甚至,连牲畜也不如。这样看待他们才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