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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桂花望望杨登科,笑了笑。这一笑,让杨登科一下子找到了从前的邓桂花。要知道那个时候的邓桂花,笑起来也是这么个样子。邓桂花说:“我是今天上午接到前进的电话,才知道你回来给母亲做寿了,所以迟到一步,很对不起。”

说着递一个红包给杨登科。杨登科犹豫着接过红包,好像这才明白她是来祝寿的,要给她安排席位。邓桂花说:“别忙,我还没见过伯母呢。”找到杨登科母亲,行过礼,才入了席。杨登科有话要说,可席上又不是说话的地方,只得说:“一路辛苦了,多喝几杯。”邓桂花说:“我不会喝酒,这你是知道的。别管我,你招呼别的客人去吧。”

杨登科当然不好老守着邓桂花,只得走开了。

热闹了两个小时,酒宴接近尾声,老村长安排人将那一百元一个的红包分发给各位客人。这个规矩,上面来的客人见得多了,接了红包,就塞进了口袋。乡下的百姓还是头一回碰上这样的事,觉得有趣。平时拿一包主家事先准备好的糖果,已经非常客气了,现在见给的是红包,好奇心顿起,就在桌前将红包开了。

这一开,眼睛就都圆了。谁能想到,里面竟然是一张百元的大钞。

就在众人不可思议之际,市县乡的客人离席准备告辞了。杨登科忙跑去送客人,又不忘说些感激的话。聂小菊也追来了,又给每位客人递了一个大红包。大家就有些稀奇,都说:“聂老师你这是搞什么名堂,席上已经拿了红包了,还要给呀?”杨登科忙笑道:“席上是席上的,这是各位远途劳顿,路上买矿泉水的。”

其中性子急的早已把厚厚的包打开了,粗粗一点,竟有二十张大钞,心头暗喜,嘴上则说道:“杨主任也太客气了点,你是要我们买矿泉水,还是买金条?”杨登科笑道:“惭愧惭愧!下次我发了财,我一定给各位领导买金条,怎么样?”

说话间,聂小菊又将县长县委书记的大小两种红包,给了领队的县委副书记,拜托他转给两位未到场的领导。至于董志良的红包,杨登科本来想让曾德平转交,临时又改变主意,扯住了聂小菊,打算自己回市里后当面交给他本人。

客气着各位上了小车。长长的车队蠕动起来,首尾相衔,缓缓往来时方向驰去。杨登科的手不自觉地抬了起来,朝着车流扬着扬着,脸上溢满笑容。他心里念叨着董志良,这些不是看在董志良就要进市委常委的分上,怎么会把自己放在眼里,一个个开着小车跑到乡下来给母亲做寿,让你扎扎实实地风光这么一回?

车队即将消失在远处,杨登科的手这才放了下来,转身准备回屋。却见身后站着黑压压的人群,每人的手都不自觉地高高地挥着扬着,目送着那已然消失的车流。原来是席上的客人都离了席,下意识地随杨登科一起来送别市县乡里的领导。杨登科从那还高扬着不肯放下的众多的手臂上看到了一份无形的虔敬。那是在权力面前才可能产生的发自内心的虔敬,也许像基因一样在我们的血液里潜藏了千百年了。

下了席的乡亲们不再入席,用手抹抹嘴巴,再捏捏兜里的百元红包,跟杨登科他们打声招呼,陆续散去。乡下人婚丧喜庆办酒,大家凑个小份子,只图热闹,无所谓赚钱亏本,反正今天你来,明日我往。像这天喝杨登科母亲生日酒,送个小人情来,拿个大红包走,盘古开天地可还是第一回。乡下人容易满足,得了好处总放在心里,挂在嘴边,逢人就道杨登科的好,说他做了官发了财,心里还想着他们这些穷乡亲,这样的人以后肯定会有更大的出息。杨登科的好名声就在四里八乡传开了。

关于母亲生日的收支,剔除酒席上的开支不计在内,杨登科初步核算了一下,所有收到的大小红包和自己带回来的钱加在一起,再减去每位客人一百和市县乡领导人平两千的回礼红包,正好持平,不赢不亏。这个结果恰在杨登科的预计之中,正好兑现了他在老村长前面说的话,此次回来给母亲办酒,动机并不是为了赚钱。这就是杨登科不同于别人的地方,他决不会为眼前的利益所动。有时候得与失是没法用看得见的金钱作简单衡量的。

就在杨登科权衡得失的时候,有人在他身后喊了一声登科。原来邓桂花还没走,特意向他告别来了。二十多年了,好不容易才见上这么一回,话没说上两句又分了手,杨登科还真有些不舍。只是众目睽睽之下,特别有聂小菊在场,杨登科也不好表露什么,只说了两句干巴巴的客气话,就眼睁睁看着她走了。

远远望着邓桂花的身影就要转过山嘴不见了,杨登科再也挺不住了,这才找个借口出了门,抄近道追上邓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