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深夜惨叫(第4/5页)

那天晚上,我久久不能入睡。宿舍里静得出奇,静得诡异,平日里大家的呼吸声吵得我心烦意乱,可这会儿又太静了。每当悄无声息的时候,我就会想念家人。谢天谢地,无畏派的宿舍通常都吵得要命。

我想起母亲来。如果她出身无畏派,为什么要选择无私派?难道她喜欢无私派宁静、平淡的生活,还有美德——所有那些我一旦想起就无比怀念的特质?

不知道这里有没有人从她年轻起就认识她,然后告诉我那时她是什么样子?我想就算有人认识,大概也不愿意谈起。转派者一旦成为新派别成员,就不应该谈起从前的派别。这样比较容易将对家庭的忠诚转移到派别上——践行“派别远重于血缘”的信条。

我把脸埋在枕头里,想起母亲的嘱咐。她要我去告诉迦勒察看情境模拟的血清——为什么?是血清的成分跟我成为“分歧者”有关,还是与我处境危险有关?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吗?我叹了口气。我有一千个问题,可还没等得及问其中任何一个她就转身离开了。现在它们全都在我的头脑里盘旋,我怀疑在找到答案前根本无法入睡。

这时,宿舍那头传来一阵扭打的声音。我从枕头上抬起头,眼睛还没适应这黑暗,凝视着这一片漆黑,就好像还没有睁开眼睛一样。我听到运动鞋摩擦地面发出的吱吱声,厮打声,紧接着是砰的一声重响。

然后一声哀号划破夜晚的宁静,我感到全身的血液霎时凝固,毛发都立了起来。我把毯子扔在身后,光脚站在石头的地面上,辨不清叫声是从哪里来的,可隐约能看见大概几个床那么远的地上躺着一团模糊的影子。又一声尖叫刺穿我的耳膜。

“快开灯。”有人喊。

我冲着那声音走过去,很缓慢地走,生怕踩到什么东西绊倒自己。我感觉自己像在催眠状态。真的不想看那惨叫声是从哪里传来的。那样的惨叫只可能意味着血腥、白骨或痛苦,那是来自心窝深处传遍全身寸寸肌肤的惨叫。

灯开了。

爱德华躺在床铺旁边的地上,痛苦地抓着脸,头部周围有一摊血,在他抓挠的手指缝里突立着一个银色刀柄。心跳声在耳朵里轰轰响着,我认出这刀就是餐厅里切黄油的刀。刀锋插进他的眼睛里。

迈拉站在爱德华脚边,尖叫着,周围也有人在尖叫,还有人呼喊着求救。爱德华躺在地上翻滚,哭号。我在他头边蹲下来,膝盖跪进血泊中,双手轻轻地放在他的肩上。

“躺着别动。”我说。尽管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但我觉得很冷静,就像头浸入水中一样。爱德华又在挣扎,我大声而且严厉地说,“听我说,躺平别动,呼吸。”

“我的眼!”他尖叫。

我闻到一股恶臭,原来是有人吐了。

“拔出去!”他喊着,“拔掉,快点给我把刀子拔掉!”

我摇了摇头,这才意识到他看不见我,心里涌上一股笑的冲动,兴奋异常。如果我要帮助他就得抑制住这种不正常的兴奋,必须忘记自我。

“不行,”我坚定地说,“必须让医生来拔,听见没?让医生来拔。来,深呼吸。”

“疼。”他啜泣着。

“我知道很疼。”这不是我的口气,而是母亲的口气。我好像看见在我们家门口的人行道上,她蹲在我跟前,擦去我脸上因为磕破膝盖而流下的泪水,说的也是同样的话。那时候我五岁。

“会没事的。”我故作坚定地说,好像我不是在随口安抚他,但其实我是。我不知道会不会没事。不可能没事。

护士赶来了,吩咐我往后退一步,我照做了,这才发现自己手上和膝盖上全是爱德华的血。环顾了一下四周,我发现只有两张面孔不见了。

德鲁。

还有皮特。

他们把爱德华带走后,我拿着一套换洗的衣服来到浴室,顺便把手洗干净。克里斯蒂娜跟着我来了,站在浴室门口,什么也没说。我很高兴她能这么做,因为真没什么好说的。

我拼命地冲洗手掌的纹路,用指甲抠出甲缝里的血迹;然后换上带来的裤子,把沾满血迹的衣服扔进垃圾箱;又抽了一大把纸巾。得有人去清理宿舍里的秽物,既然我觉得自己再睡不着了,还是我去清理的好。

就在我伸手去握门把手时,克里斯蒂娜突然说话了:“你知道是谁干的,对吧?”

“是的。”

“那我们应该告诉别人吗?”

“你真的以为无畏派的人会出面解决吗?”我说,“让你吊在峡谷上面不顾你死活的是他们吧?让我们相互往死里打的也是他们吧?”

她什么话也没说。

在那之后,我花了半个小时,一个人跪在宿舍的地面上,擦洗爱德华的血。克里斯蒂娜帮我把沾满血迹的脏纸巾扔掉,再递给我新的。迈拉不见了,她可能跟着爱德华去了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