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悲伤得想要抹掉过去(第3/7页)

“你日子过得怎么样?”她问。“我……我还好。”我说,“今天准备撒她的骨灰。”我看了看摆在后座上的骨灰盒,仿佛它也是车上的乘客。有好长时间,我一直把翠丝的骨灰放在基因局的太平间,我不知她想要怎样的葬礼,也不知我能不能撑到参加她的葬礼。可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若派别制度还在,今天应是“选派大典”。在这个日子我也该向前看,向前迈出一步,哪怕只是小小的一步。

伊芙琳一只手搭在我的肩上,看着田地。那原本被围在友好派总部,与外界隔开的庄稼现已延伸开来,延伸到城市周围大片长草的地方。我偶尔会想念那片荒无人烟的空旷之地,这一刻却不介意穿梭在一排又一排的玉米或小麦里。农田中穿梭着劳作的人们,他们穿着红色的、蓝色的、绿色的衣服,手中拿着前基因局科学家发明的手提设备,仔细地检测土质。

“没有派别的日子感觉如何?”伊芙琳问。

“再普通不过。”我冲她微微一笑,“你肯定会爱上这边的日子。”

我把伊芙琳带到我住的公寓。我住在河的北面,楼层不高,但透过一扇扇窗子,我还是可以看到一大片楼房。我算是新芝加哥城最初定居者中的一个,也就有机会自由选择住所。齐克、桑娜、克里斯蒂娜、艾玛尔和乔治选择住在汉考克大楼较高的楼层,迦勒和卡拉已搬到千禧公园附近的公寓套房,我住在这儿主要是因为这里的风光很美,而且离我从前的两个家都很远。

“我邻居是个历史学家,他是从边界地带那边来的。”我摸索着口袋,寻找钥匙开门,“他把芝加哥叫作‘第四城市’——因为很多年前,这座城市被一场大火烧毁了,后来又被‘纯净基因战争’再次焚毁,我们是第四批打算在这里定居的人。”

“第四城市。”我推开门时,伊芙琳重复着,“我喜欢。”

我的屋里几乎没什么家具,只有一个沙发,一张桌子,几把椅子和一间厨房。阳光洒在湿地对面那栋楼的窗子上,闪闪烁烁。一些前基因局科学家试图让河流和湖泊恢复它们曾经的面貌,只不过尚需时日。变化和愈合一样,需要时间。伊芙琳把包扔在沙发上:“谢谢你让我先在这儿住些时日,我尽早找房子搬出去。”

“没事。”我说。可一想到她要住在这里,拨弄着我那为数不多的几件家具,穿梭于我走过的走廊,我便有些莫名的不安,可我不能永远疏远母亲,更别说我还向她承诺过,一定会努力修补我们之间的关系。

“听乔治说,他要找些人帮他训练警察部队,你没过去看看?”伊芙琳问。“没有。我说过,今生今世再也不想碰枪了。”“也对,你现在靠说话吃饭了。”伊芙琳皱了皱鼻子道,“你也知道,我不怎么信任政客。”“你要信任我,我是你的儿子。”我道,“反正,我不是什么政客,至少现在不是,我只是个小助理。”她坐在桌子旁边,环视四周,眼神中流露着机警,又带着些焦躁,像猫一样。“知道你父亲去哪儿了吗?”她问。我耸耸肩:“听说他走了,没问去了哪儿。”她用手托着下巴,道:“你就没有什么话跟他说吗?哪怕一句话?”“没有。”我一面说一面来回转着手中的钥匙,“我只想把他留在身后。他就该被抛在身后才对。”

整整两年了。两年前,我们在千禧公园里面对面站着,当时大雪纷飞。那时候我意识到,这个男人给我带来的痛苦,“够狠市场”里当着无畏派的面对他那一通痛揍也无法抚平,吼他或是骂他同样无法抚平,我面前剩下的只有唯一一个选择,那就是放手。

伊芙琳眼神奇怪,似乎在搜寻什么似的看着我,接着她穿过屋子,打开刚刚扔在沙发上的包,拿出一个用蓝色玻璃制作的雕塑。那尊雕塑宛若奔涌而下的水凝固在某一时刻。

至今我还记得她把这尊雕塑给我的时候。当时我很小,但还是知道母亲给我的东西是无私派的禁忌之物,它没有什么用处,也因此被无私者视为自我放纵的东西。我还问过她这雕塑有什么用处,她说它表面上没什么用,但它可以改变这里,她说着伸手摸了摸自己心的位置。美丽的东西有时候能改变我们的心。

很多年来,这尊小小的雕塑都是我无声反抗的象征,告诉世界我并不心甘情愿做一个顺从、谦恭的无私派小孩。它还诉说着母亲的反抗,尽管当时我一直以为她早已离世。当年我把雕塑藏在床底下,就在打算离开无私派的那天,我把它摆到桌子上父亲看得到的地方,想让他看到我的力量,看到母亲的力量。

“自你走后,我看到它就想起你,”她把雕塑紧紧贴在腹部,“想起你有多勇敢,你一直以来有多么的勇敢。”她浅浅一笑道,“你可以把这东西放在你这儿,毕竟是我送给你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