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断层丝缕(第2/3页)

安琪再次呼叫暂停,从床上起来,走到窗口。她忽然一阵欢欣,这种代表着力量和内在和谐的感觉是多么出乎意料。七年前她在新泽西也有过这种感觉,当时她得知有人认识在梦中拜访她的那些实体,称他们为洛阿,神圣的骑马人,为他们命名,召唤他们,用代价换取恩惠。

即便如此,当时也有困惑。波比认为在神庙驾驭波伏瓦的林格索与数据网内的林格索是不同的实体,甚至不认为前者真的是个实体。“人们一万年前就开始这么做了,”他说,“跳舞发疯,但赛博空间里的那些东西只有七八年历史。”波比更相信老牛仔们的看法——每次安琪因为工作带着他来到蔓城,他就会去绅士窝囊废酒吧请他们喝几杯——他们认为洛阿是新近出现的实体。老牛仔们会回顾过去,从前只有勇气和天赋能决定一名键盘艺术家的职业生涯,但按照波伏瓦说的,跟洛阿打交道需要的依然是这两样东西。

“但他们来找我了。”她争辩道,“我不需要操控台。”

“那是因为你有你脑袋里的东西。你老爸对你……”

波比向她讲述过老牛仔们的一致看法:事情在某一天发生了变化,但具体过程和发生时间还有不同的意见。

他们管这个叫“大剧变”,波比带着乔装打扮的安琪去酒吧听过他们的讨论,焦虑不安的公司安保人员跟着他们,却被禁止进入酒吧的大门。比起讨论本身,阻挡安保人员更让当时的她觉得大开眼界。绅士窝囊废在目睹新技术诞生的那场战争期间就已经是牛仔酒吧了,而蔓城提供了不可能更加精英的犯罪环境——虽说到安琪拜访的时候,这种精英意识早就包括了酒客必然已经退休的前提。废柴酒吧里的猛人早已不再连线,但他们中的一些人来这儿就是为了听故事。

此刻,在马里布这幢房屋的卧室里,安琪回想起当时的谈话,他们讲述的“大剧变”故事,意识到她有一部分心思在尝试将那些记忆、那些故事与她个人的过往和泰瑟尔-阿什普尔的历史捏合在一起。

3简是贯穿泰瑟尔-阿什普尔家族各级地层的丝缕线索,在官方记录之中,她的生日与十九个克隆手足是同一天。随着3简在又一个代孕子宫中生长,在迷光宫的手术室通过剖腹产降生,贝克尔的“拷问”愈加酷烈。3简触发了贝克尔的创作欲,评论家也这么认为。3简诞生之后,纪录片的焦点有了微妙的变化,展示出新的强度,加倍的执著——不止一名评论家说过:一种罪孽感。

3简成为焦点,假如说家族是花岗岩,那么她就是一缕逆反的金线。不,安琪心想,银线,苍白而癫狂。一名中国游客拍下了3简和两个姐妹站在自由彼岸一家酒店游泳池旁的合影,画面中出现这张照片,贝克尔的镜头一次又一次移向3简的眼睛、锁骨下的空洞和细瘦的手腕。三姐妹的肉体并没有区别,但3简不知怎的就是与众不同,贝克尔对这点区别的探索构成了纪录片中段的高潮。

轨道站列岛继续扩张,自由彼岸变得繁荣。银行业枢纽、妓院、数据避风港、交战企业的中立区,纺锤体在高轨道历史上扮演着越来越复杂的角色,泰瑟尔-阿什普尔股份公司又退到了另一堵高墙背后,这堵高墙由各种子公司构成。玛丽-法兰西的名字短暂冒头,事情与日内瓦的一项专利诉讼有联系,诉讼关系到人工智能领域内的某些进展,泰瑟尔-阿什普尔在这个领域内投入了巨量资金的事实第一次得到曝光。家族再次展现出从公众视线中消失的独特能力,进入了又一段避世时期,这个时期将随着玛丽-法兰西的逝世而结束。

日后,谋杀遇害的传闻将不绝于耳,但遇到家族的财富、避世还有他们在政界和财界的复杂关系网,调查总会无疾而终。

第二遍看完贝克尔的纪录片,安琪知道了是谁杀害了玛丽-法兰西·泰瑟尔。

黎明时分,她在没有开灯的厨房煮咖啡,坐下眺望苍白的海浪线。

“连续体。”

“哈啰,安琪。”

“能联系上汉斯·贝克尔吗?”

“我有他在巴黎的经纪人的号码。”

“《南极洲》之后他还有其他作品吗?”

“据我所知,没有。”

“到现在有多久了?”

“五年。”

“谢谢。”

“不用谢,安琪。”

“再见。”

“再见,安琪。”

贝克尔会不会认为3简应该为阿什普尔最终的死亡负责?他似乎拐弯抹角地这么暗示了。

“连续体。”

“哈啰,安琪。”

“连续体,对操控师之间的传说,你有什么了解吗?”斯威夫特会怎么看待她的这些问题?——她不禁心想。

“你想知道什么,安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