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第2/2页)

骗子和死人,两方都不善于提供真相。

用了红墨水、沾了暗红血迹的那张废纸几乎没什么用,不过,倒也有几行并非完全胡说八道。它们让唐纳德想到了算命先生的手段:云里雾里,虚虚实实,不过都是在用一个谎言去掩盖另外一个谎言。

“那种记得的人”被写在了报告正中,浓墨重彩。唐纳德不由得觉得这说的是自己,是自己的抗药性。安娜不是说维克多经常提起他,想要他醒来接受测试或是质询什么的吗?其他的思考同样含糊其辞,不知所谓。“这便是为什么。”维克多写道。还有:“他们所有人的一个结局。”

他指的到底是他自己的自杀还是18号地堡骚乱背后的原因?所有人的什么结局?

从许多方面来看,18号地堡的混乱循环往复,同其他地堡也没什么二致。除了更加剑拔弩张之外,同样是暴民的兴盛与衰败,同样是新一代人反抗上一代人,每过十五至二十年便会重演一遍血腥暴动。

就这一主题,维克多写了许多。他留下了许多报告,写了灵长类的行为模式以及二十、二十一世纪战争的方方面面。其中有一份让唐纳德尤其不解。里边详细记述了灵长类如何慢慢成年,并试图推翻自己的父亲,推翻那些大男子主义者。当中也记述了黑猩猩的杀婴行为:雄性黑猩猩将幼崽从它们母亲的怀抱中夺走,带到树上,将它们的四肢从它们那小小的身体上扯下,一条不剩。维克多写道:唯有这样,才能让雌猩猩再次发情,才能为下一代腾出空间。

唐纳德颇艰难地花了一段时间,才说服了自己,相信这是真的。不过,当他看到关于它们的大脑额叶以及它们究竟花了多长时间才最终进化成人类时,则又不能理解了。兴许,这是很重要的一方面,说不定能够揭开某些谜团;也有可能,这不过是一个得了失心疯的人的胡言乱语——抑或,是一个人突然有了良心发现,幡然悔悟,意识到自己对这个世界都干了些什么。

唐纳德研究着自己的那份旧报告,在其中寻找着维克多的笔记,搜寻着答案。他陷入了一种模式,那便是安娜又回归了许久前的完美。他们一起睡觉、吃饭、工作。他们一起在夜里喝光一整瓶苏格兰威士忌,一次啜上火辣辣的一口,然后再让酒瓶犹如工厂的烟囱一般,矗立在图纸上的那些地堡之间。早上,他们会轮流冲澡,安娜的裸体行为越来越过火,唐纳德真希望她别那样。她的出现,成为了对过去的一种麻醉,唐纳德开始在心底慢慢形成了一份新的认识:他和安娜又在为一个秘密项目工作,海伦还在萨凡纳,米克未能前来开会,唐纳德联系不上他们俩,因为他的手机又出问题了。

他的手机总是出问题,大会那天,只消有一条短信发送出去,海伦此刻兴许便能在深冻区,睡在她的冰棺之中。他便可以像厄斯金去看他的女儿那般去看她。所有的轮值一旦结束,他们便可以双宿双飞。

在同一个梦境的另外一个版本中,唐纳德恍然觉得自己已经爬上了那座山,到了田纳西州场地那边。炸弹在半空中爆炸,将人们吓得全都冲进了地洞中。一个小姑娘在用那么纯洁的声音唱歌。在这份幻想里,他和海伦消失在了同一片土地下,有了自己的孩子和孙子,死亦同穴。

每当他容许安娜抚摸他,睡前在他床上躺上一个小时,倾听着她的呼吸,任由她的头靠在他的胸膛上面,闻着两人呼吸当中的酒精味道时,这样的梦便会没来由地浮现在他的脑海中。他会躺在那儿,容忍着安娜的陪伴,既享受又痛苦,任由她的手揽着自己的脖颈,直等到她实在蜷缩得不舒服了爬回自己的行军床上去。

等到早上,她会在浴室当中唱歌,任由水蒸气源源不绝地涌进作战室,而唐纳德则重新开始自己的研究。他会登入她的电脑,开始检索维克多名下的文档。他能够看到这些文档是何时创建、何时打开的,以及浏览频率如何。其中一份最老也是被打开最频繁的文件,是一份按秩序排列的地堡名录。18号地堡被排得很靠前,但他却不知道这样的顺序到底是根据各地堡的威胁程度还是它们的价值来排的。还有就是,为何要对它们进行排序?目的何在?

他同样也用安娜的电脑来搜索自己妹妹夏洛特的照片。她并未在冰棺名单内,也未在他所能想到的所有名字或图片当中。可训练时,她明明就在那儿。他还记得她被人领着,同其他妇女一起被送去睡觉时的样子。而现在,她似乎消失了。她去了哪儿?

这么多疑问。他盯着那两份报告,恼人的静电音从无线电中不断传出,头顶所有泥土的分量似乎一齐压到了他头上。他开始想,若是他将维克多的那些笔记盯得再近一些,兴许也会落一个跟他一样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