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乔帕森(第2/3页)

乔帕森很快就发现太阳的光芒其实只是错觉。这天早晨不但相当黑暗而且有浓雾,一缕缕冰晶蒸汽在帐篷间飘移,好像被他们丢在路上的死人幽魂在营内走动。这一幕让船长侍从想起他们派利铎中尉、冰雪专家瑞德、哈利·培格勒及其他几个人,沿着最早发现的开放水道往前探勘的那一天。同样的浓雾!

去赴死亡之约,乔帕森心想。

他爬过比斯吉及海豹肉。其他人把东西带来他这里,好像他是某个可憎的外邦神,或者他本身就是献给众神的祭品。接着,乔帕森穿过帐篷的圆形出口,把他两只没感觉也没反应的腿拉到帐篷外面。

他看见两三座帐篷在附近,心中一时燃起希望:也许还能走路的人只是暂时离开而已,可能只是在小船附近忙着处理一些事,不久就会回来。但是接着,乔帕森发现大部分的荷兰帐篷都不见了。

不,并非不见。他的眼睛已经适应散射在浓雾裂缝之间的光线,他可以看见营地南侧,最靠近小船与海岸线的大部分帐篷都被弄垮了,上面堆了石块以免它们飞走。乔帕森自己也糊涂了。如果他们真的要离开,难道不把帐篷也一起带走吗?眼前的景象看起来好像他们是要到海冰上去,很快就会回来。到哪里去?为什么?这一切看在生病而且最近常有幻觉的侍从眼里解释不通。

后来雾向左右漂移,并且略微上升,他可以看到在约五十码远的地方,船员们正从船的两侧推拉小船,要把船拖到海冰上。乔帕森估计每艘小船旁边大约都有十个人。意思是,营地里所有或几乎所有还活着的人都将离开他和另外几个病重的人而去。

古德瑟医生怎么可以把我留在这里?乔帕森想着。他试着去回想上次船医扶起他的头与肩膀、喂他喝汤并且帮他擦拭身体是什么时候。昨天来的是年轻的哈特内,不是吗?该不会已经是好几天前的事了吧?他也记不得船医上次来看他或拿药给他是什么时候了。

“等等我!”他喊着。

只可惜那并不是喊声,连沙哑的嘎叫声也谈不上。乔帕森发现自己已经好几天、或许是好几个星期没有大声说话了。他刚才发出的声响,即使在他两只隆隆作响的耳中听来,也像是被蒙住甚至没有声音。

“等等我!”这次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知道必须用手在空中挥舞,才能让他们看见他,也才能让他们转身回到他这里。

汤马士·乔帕森无法把任何一只手臂举起来。光是尝试就让他向前跌倒,脸撞到沙砾地上。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朝着他们爬过去,直到他们看见他并且转头回来。他们不可能将一个还很健康、能跟在他们后面爬一百码进到海冰上的同船伙伴弃之不顾。

乔帕森用他已经破裂的手肘边撑着身体,扭动着爬行了三英尺,然后再次脸朝下地趴倒在冰冷的沙砾地上。雾在四周翻搅,甚至让他看不太见身后几步的帐篷。风在呻吟,或者在几个还没拆掉的帐篷里,有更多被抛弃的病患在呻吟。今天的寒意直接穿透他肮脏的羊毛衬衫和长裤,让他全身冷得发抖。他知道如果自己继续爬离帐篷,很可能不会有力气再爬回来,而会被外面的冰寒与湿气冻死。

“等等我!”他喊着,声音虚弱得像一只刚出生的小猫。

他爬着、扭着、蠕动着又前进了三英尺……四英尺……然后像只被鱼叉射中的海豹一样躺着喘气。他两只手虚弱无力、垂在身旁,不比海豹的鳍状肢有用……甚至更没用。

乔帕森试着把下巴抵在冰地上,让自己再前进一英尺或两英尺,却马上把他仅剩几颗牙齿中的一颗撞断了,不过他还是再次把下巴往下抵。他的身体实在太重,像被千百斤重物压在地上。

我才三十一岁而已,他激动、气愤地想着。今天是我的生日哪!

“等等我……等等我……等等我……等等我。”每一个音节都比前一个微弱。

乔帕森气喘吁吁地趴在地上,两只没有知觉的手瘫在身体两旁,所剩的几绺头发在小圆石上抹出几道血痕。他痛苦地把脖子仰起,脸颊撑在冰冷的地上,让自己可以看到正前方。

“等等我……”

浓雾在他身旁绕旋,然后逐渐散去。

他能看到一百码远:穿过原本排了四艘小船、现在却空无一物的空旷地,穿过由圆卵石铺成的沿岸沙砾地,再穿过杂乱的岸冰,他可以看到海冰上的四十几个人及四艘小船正辛苦地往南走进海冰里。第五艘怎么不见了?即使距离这么远,船员的疲态还是看得一清二楚,他们的进展并不比乔帕森刚才辛苦爬行五码路的表现来得更有效率或更优雅。

“等等我!”这声喊叫把他几乎消耗殆尽的精力全都唤了出来,不过音量和他平常说话的声音差不多。乔帕森可以感觉到自己身体核心的温热不断流进脚底下的冰冷砂石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