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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矮身钻进车里。“狗日的”随后上车,依旧不以为意地呵呵笑着。他带来的手下也都上了车。“老骨头”对前面的司机打声招呼,汽车引擎启动了,车身开始震动起来。

“这车是烧柴油的?”福生问。他不由自主地放低了说话的声音。

“狗日的”咧嘴笑着,“老板为减少碳排放做出了很多贡献……”他耸耸肩,“这点奢侈也是可以接受的。”

“但这费用……”福生自己把话停了下来。要让这铁制巨兽加速跑起来,费用无疑是极高的。这是不合情理的浪费,但也正是粪肥巨头实力的体现。即便是福生在马来亚最富有的日子,他也从未考虑过这样的奢侈品。

尽管车里温度很高,他却在瑟瑟发抖。这东西有一种古老的质感,它显得那样沉重、那样巨大――很可能以前就是一辆坦克。他感觉自己就像是被锁在公司的保险柜里,与世隔绝。幽闭恐怖吞噬了他。

正当福生竭力控制自己情绪的时候,“狗日的”笑了起来。“我希望你不是在浪费他的时间。”他说。

福生强迫自己与“狗日的”对视,“我想如果我失败了你会更高兴。”

“你说得对。”“狗日的”耸耸肩,“要是我说了算,我们肯定会让你们这些人死在边境的另一边。”

汽车开始加速,福生被压在皮革座椅上。

车窗外面,天使之城的景物飞快地向后退去,最后根本就看不见了:那些被太阳晒得黝黑的人群、脏兮兮的拉车动物和像鱼群一样熙熙攘攘的自行车。汽车飞速通过的时候,每个人都将目光转向它。人们朝它指指点点,有的还张大了嘴,似乎在呼喊,但他却听不见声音。

这台机器的速度实在是太惊人了。

黄卡人聚集在大楼入口。这些来自马来亚的男男女女正在等待工作机会,尽管现在已是炎热的下午,得到雇用的机会已经很渺茫了,但他们仍旧摆出富有活力的样子,以此显示他们那瘦骨嶙峋的四肢中仍有可用的卡路里,只要有人需要它们燃烧。

粪肥巨头的汽车到来时,所有人都瞪大眼睛看着。车门打开后,人们纷纷下跪,对汽车的主人谦卑地行着最高的礼节――三拜九叩。是这个人给了他们住的地方,整个天使之城唯一愿意一肩担负起他们带来的沉重负担,采取措施让他们免遭马来人的血红弯刀杀害、不受白衬衫的黑色警棍殴打的人。

福生扫了一眼这群跪伏在地的黄卡人。他也许认得其中的一些人。有那么一瞬间,他为自己竟然不是身处其间行着大礼而感到惊讶。

“狗日的”领着他走进黑暗的大楼。从上层传来了老鼠叽叽喳喳的叫声,同时还飘来一股满是汗味的拥挤人群散发出的气息。他们来到两个电梯井前,“狗日的”打开一个暗哑的铜制传话筒,朝里面轻快地喊了一声,声音中透出当权者的自信。他们等待着,相互盯着对方:“狗日的”表现出厌烦的情绪,而福生则小心翼翼地掩盖心中的焦急。上面传来一阵嘎嘎声,那是金属在石头上摩擦发出的声音。电梯的轿厢出现在眼前。

“狗日的”拉开栅栏门,走了进去。开电梯的女人松开制动器,朝传话筒喊了句话,然后用力把门关好。“狗日的”在门的另一边咧嘴笑着,“在这儿等着,黄卡人。”电梯迅速上升,带着他消失在黑暗里。

过了一分钟,装着压舱人的另一架电梯出现了。他们你推我挤地从轿厢里出来,成群结队地冲向楼梯。其中一个人看到了福生,显然误以为他是他们中的一员。

“没地方了。他已经召集了足够的人。”

福生摇摇头,“不,我不是来干这事的。”他低声说道,但那些人早就消失在楼梯上方,他们脚上穿的凉鞋啪啪作响。他们正赶往楼顶,好让压舱用的电梯再次落下来。

他站在大楼内部,远处有一块矩形的热带阳光,不时被难民的身影所遮挡。那些难民盯着街道看,没有事情可做,也没有地方可去。几个黄卡人拖着脚步在大厅里来回走动。婴儿微弱的哭声在炽热的混凝土之间回荡。上面的某处传来性交的呻吟声。人们就像动物一样在众目睽睽之下性交,因为他们早已失去了隐私。这一切都是那么熟悉。简直不敢相信他本人也曾居住在这座大楼里,也曾在这个奴隶围栏之中发臭。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狗日的”还没下来,也许粪肥巨头改变了主意。福生眼睛的余光似乎看到什么东西在动,他不由得哆嗦了一下,但实际上那里什么也没有。

有时候,在他的梦中,绿头带会变成柴郡猫,他们会隐匿身形,然后在他最意想不到的时候跳出来――他往头上泼水洗澡的时候,吃饭的时候,蹲茅坑的时候……他们在空气中闪烁着出现,抓住他,把他的内脏挖出来,再把他的头砍下来,扔在街上的人头堆里作为警告。就像那个名叫翠花的女孩和他第一个妻子的姐姐那样。就像他的儿子们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