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X 第六章 奔向欧格瑞恩(第2/6页)

「听我说,我没有毁誓。」

「没错,根本没有盟誓可毁。那是一个假盟誓,第二次盟誓。你知道的,你当时就知道。我立下的唯一一个真正的盟誓从来没有说出来,也无法言说。很早以前,我盟誓的那个人已经死了,盟誓也就毁了。你不欠我什么,我也不欠你。让我走吧。」

说这话的时候,我的怒气和仇恨针对的其实不是阿什,而是我自己和我自己的生活。我的生活就像一个被毁弃的盟誓。不过阿什并不明白这一点,他的眼中噙着泪水。他说:「那你带上这个好吗,西勒姆?我不欠你什么,可我还是很爱你。」然后递给我一个小包裏。

「不用,我有钱,阿什。让我走吧,我必须单独走。」我继续往前走,他没有跟上来。始终跟随着我的是我兄长的阴影。我真不应该提到他,我做的一切全是不应该。

在港口,我发现并没有什么好运在等着我。港口如果有欧格瑞恩的船,我就可以搭乘,赶在午夜之前离开卡亥德的国土。但是没有。码头上只有很少几个急着回家的人。有一个渔夫正在修理他那艘小船的发动机,我过去跟他搭话,他看了我一眼,把身子转过去,没有开腔。我很是担心。这个人认得我;肯定有人提前向他发出了警告,否则他不会认出我来的。泰博已经赶在我到达之前派人来打过招呼了,这样我就只能被困在卡亥德,直到大限到来。在此之前我只觉得痛苦和愤怒,现在却觉得害怕了。我没有想到,放逐令只不过是要处死我的一个借口罢了。六时的钟声一响,我就会变成泰博手下的猎物。没人会说这是谋杀,他们只是在伸张正义罢了。

我在一个压舱沙袋上坐了下来,坐在港口的寒风与黑暗之中。海水拍打着码头的木桩,渔船拥挤在泊位里,栈桥的尽头亮着一盏灯。我坐在那里看着那盏灯,之后又看着远处的黑暗海面。有些人临危不乱,我不行。我的特长是预谋,谋定而后动。眼下危机当头,我却变傻了,只是坐在那袋沙子上,想着人能不能游到欧格瑞恩去。查理苏恩海湾的冰已经融化了,人在水里应该可以坚持一会儿。从这里到欧格瑞恩海滩有一百五十英里,我不知道该怎么游过去。我的目光从海面转回到库斯本街道,我发现自己是在寻找阿什,内心里希望他仍然跟着我。羞耻感将我从晕晕乎乎的状态中拽了出来,我终于可以思考了。

如果那个渔夫仍在内码头修他的小船,我可以试着收买他,但这么做似乎不值当。那么就去偷?可那些小渔船的发动机都被锁起来了。要偷接好锁闭的线路、发动机器,再在码头明晃晃的灯光下将小艇开出码头、驶向欧格瑞恩,对于一个从来没有开过摩托艇的人,无异于奔向死亡。我没有驾驶过机动艇,只在科尔姆的冰湖划过船。突然,我瞥见在外码头的两艘汽艇之间系着一条划艇。人随眼动,我马上实施了偷盗行动——在明晃晃的灯光下,我冲下码头,跳上小艇,解开缆绳,支起桨,全速把小艇划向港口不停上涨的水面。灯光在漆黑的海浪上炫目地跳跃着。划出相当的距离之后,我停下来,重新调整桨架。我希望第二天能碰上一艘欧格瑞恩巡逻艇或是一位渔夫。但在俯身察看桨架时,我忽然感觉全身无力。我想,自己大概要晕过去了,身体已在划手座上蜷成一团。我以为自己是被怯懦打倒了,之前我一直不知道自己竟然如此怯懦。我抬起双眼,借着远处的电灯光看到港口边缘有两个人影,就像两根晃动的黑色树枝。我这才意识到,身体的麻痹不是因为怯懦,而是因为一支射程极远的枪。

我能看到,其中一人手里端着一支劫掠枪,如果当时已经过了午夜,我想他肯定会开枪打死我。不过这种劫掠枪声音很大,容易惊动他人,所以他们刚才用的是声波枪,设置在致晕状态。声波枪只能在一百英尺的距离内产生共鸣场。我不知道这种枪的致命射程有多远,但我与他们之间的距离肯定比那长不了多少,因为我痛得像婴儿一样蜷成了一团。声波枪产生的共鸣场撞伤了我的胸部,让我觉得呼吸困难。他们很快就能找到一艘机动艇追上我,把我干掉,我不能继续趴在船桨上喘气了。身后一片漆黑,前方也是一片漆黑,而我必须划向黑暗。我抬起虚弱的双臂开始划桨,同时还要看着自己的双手以确保自己抓着桨,因为手已经失去了知觉。就这样,我划进了开阔的海湾,进入汹涌海水与茫茫黑暗之中。这之后,我不得不停了下来。每划一次桨,双臂的麻木感就加强一分。我的心跳没有了节律,肺也仿佛忘了如何呼吸。但我仍极力继续划桨,虽然无法确知自己的双臂是否在动。一艘港口巡逻艇的探照灯在夜色中照到了我,轻易得就像从一堆煤烟里挑出一片雪花。那个时候,我连转开眼睛躲避灯光的力气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