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绳记事(第4/6页)

通过他目镜上的视频信号,我们观察他操作浮在空中的氨基酸模型,等它们排列在一起时研究它们的属性。他轻轻抖动分子链,拽下几股,再把几股连在一起,塞进一条侧链。对他而言,这只是在玩一种奇怪的游戏。

不过他没有成功几次。氨基酸跟他的绳结差距太大,他连最简单的问题都解决不了。

董事会变得焦躁多疑,“你真觉得这个目不识丁的亚洲农民能取得突破?如果这事失败后见了报,投资人会对我们避之不及”。

我不得不再次抛出自己为医学知识挖掘世外高人的优异成绩。在老太婆毫无头绪的迷信传说中,通常隐藏着真正技艺的内核,我们可以发掘出来加以利用,获取实打实的商业利益。我们的畅销药最初不也是从巴西印提奥克土著使用的那种兰花中提取的吗?他们应该对我的直觉有点儿信心。

可连我自己也有点担心。

在我们接下来的旅行中,我带索伯去了哈佛的萨克勒博物馆,那里有一些古代亚洲的藏品。我隐约认为,暔族在青铜时代从北边的中国迁徙到现在生活的地方,索伯也许有兴趣看下古老的陶器和宗教青铜器,因为那些藏品都来自跟他祖先有关的人。

博物馆里游客不多,我们静静地在馆内游览。展柜内一口大型三腿圆形铜锅吸引了索伯的注意,他拖着步伐走过去,我紧跟在后边。

那件容器被称为鼎,上边刻着中文和动物主题纹饰,此外还有一种纤细线条构成的更细致的图案覆盖在相对平整的部分。我读了展柜底部的标牌:

“中国人把铜器放在丝绸和其他精细织物中保存。经过数个世纪,包裹铜器的织物纹路会留在铜绿上,一直到织物腐烂掉很久之后。我们对于古代中国纺织的知识几乎全部来自这些痕迹。”

我让翻译把这段内容读给索伯,他点点头,把脸紧贴在玻璃上仔细观察。一名博物馆保安走向我们,不过我摆手让他离开:“没有事,他眼神不好。”

“谢谢。”索伯随后说,“他们不用丝线书写,所以图案也无法理解。不过我仔细感受过他们,能听见他们的声音,很微弱。虽然我无法理解,但是能倾听先人的智慧,也算是天赐良机啊。”

等我们下一次开工,索伯设法折叠了一根相当复杂的分子链,仿佛他获得了额外的见解,一切突然变得顺风顺水。我们用几个更复杂的分子链重复试验,他相当迅速地解决了难题。

我觉得他甚至比我还高兴。

“有什么发生了变化?”

“我不知道如何解释。”他说,“在我结绳记事的过程中,绳结相互距离很远,不会相互影响,可是在你的游戏里不是这样。听到留在中国铜器上的声音帮助了我。包裹物的编织方法是一条丝线自身反复打结,可是一旦被织进网里,一个结的张力在各个方向都能感受到,甚至是与远处的结都有关联。这让我看清该如何考虑这个游戏,改变我所了解的结绳记事来匹配结构。古老的声音确实可以教我很多,不过我得知道如何倾听。”

我不介意神神道道的胡扯,只要它有效果就行。

我们在计算机上回放他每次的处理过程,提取他的动作、推断他的决策、系统化他的尝试,把这一切编译成算法。这项工作可不是细枝末节,它需要大量创意和辛劳工作来把索伯的直觉提炼成明确的指令。不过,要跨越拥有无限可能的黑暗海洋,有了索伯的动作作为指引方向的北极星,大家的努力便有了结出硕果的可能。

我强忍住冲动,才没有对董事会说出“老子早就告诉过你们”。

索伯提醒我,我还没有兑现承诺。我俩一起工作数月,我全身心地投入到我们的进步之中,结果忘记了承诺。这令我感到尴尬。

我给研究生时期同一实验室的同学克里斯打了电话,他如今在埃那戴恩农业公司工作,优秀品种的基因改良大米是他们公司的拳头产品。

我申明了需求:抗旱、抗高海拔、酸性土壤适应性强、高产,最好能对东南亚常见害虫免疫。

“我有几个品种也许可用。”克里斯说,“可它们很贵,我们通常不喜欢把种子卖到缅甸。除了政治风险,亚洲也不怎么尊重知识产权。我不想看到不付钱就种植我们的稻米,你也知道警察和法院都没有用,而且雇用暴徒对抗农民以保护专利在晚间新闻上也不好看。”

我请克里斯帮我这个忙,并答应帮他搞定知识产权的种种问题。

“我们也许得执行一个技术方案,来解决未授权种子的问题。”他补充说。

暔族人需要稻米,我想,他们周围的世界在改变,他们需要帮助。

我陪着索伯回到家,帮他把好几袋稻米种子送上山。当时的情形一定令人发笑:矮小的亚洲探险者穷尽路途回家,我像一名奇怪的夏尔巴人[1],扛着重物缓慢走在他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