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卷 业火魔刀 第十章 十年一觉(第6/13页)

背后书架悉悉窣窣,琼芳也是心中一奇:“倩兮?”转念醒悟:“他是说顾小姐。”她嗤嗤笑了:“裴伯伯这般说话,莫非我和她生得像么?可我上回同她见面,一点也不觉得啊!”

琼芳与顾倩兮毫无相似之处。顾倩兮脸蛋较尖,凤眼韵长,略显上钩,琼芳面颊较腴,鼻梁挺直,杏目大而圆秀,除了都是好看的女人外,容貌大相迳庭,别无半分近似。

裴邺笑了笑,也不回话,自管取杯去饮,问道:“房里睡得还惯么?”琼芳呼着热茶,含笑颔首:“我很喜欢她的卧房,别致文秀,就像她的人。”裴邺微笑道:“状元爱女,扬州第一佳人,名下岂能有虚?”

房里烛火晕暗,裴邺眼望书房,好似怔怔出神。琼芳忽道:“裴伯伯,你和顾尚书是好朋友,对不对?”裴邺点了点头,道:“我俩均为扬州人,自幼相识。我的表妹还是嗣源的姨太太。”

琼芳嗯了一声,道:“顾尚书望重士林,每回听爷爷提起他,总是又敬重、又惋惜。”

裴邺提起砚墨,随手研磨,微笑道:“敬重他的人品学养,惋惜他英年早逝,对不对?”琼芳点了点头,低声道:“应该是吧。”

两人低头饮茶,琼芳留心房内动静,正自偷眼打量背后书架,忽见裴邺拿起桌上的经书,随手翻了翻,问道:“读过顾尚书的‘疑公论’么?”陡听千古文章,琼芳自是肃然起敬,忙道:“当然读过,顾先生的文章拗口艰涩,每回背他的书,总要多挨爷爷的几回板子呢。”

裴邺忍不住哈哈大笑:“顾老死都死了,九泉之下可还害人不浅。”他见琼芳扭捏不安,登时取笑道:“来,难得来了人家的书房,背几句听听,瞧瞧板子有无白挨。”

琼芳吐了吐舌头,娇声道:“背错了,裴伯伯可不能打我。”少女俏皮,本是玩笑,裴邺便也笑答:“这般可爱姑娘,疼你都来不及了,谁舍得打呢?”

这段话若是年轻男子来说,琼芳非得开枪射他不可,但裴邺有种文人儒性,言语间不卑不亢,昨日虽才相识,言语便已十分亲切。虽只是个管家,却让琼芳甘心自居晚辈,不见少阁主的架子。

偷眼去看裴邺,眼光好似颇为热切,琼芳心道:“也罢,应付几句吧。”她凝神思量,取了“疑公论”的知名段落,微启樱口,颂道:“吾本息机……息机……”裴邺倒了热茶,提点道:“忘世。”

琼芳面泛红云,心中大羞:“第一句话就错,丢脸丢到家了。”她喝了口茶水,用力咳了咳,朗声叉道:“吾本息机忘世、槁木死灰之人也,念念在滋于……古……嗯……古之忠臣……”

绕口令也似的古文,每回读来痛苦不堪,眼看又要丢丑,忙偷眼云瞧裴邺,只见这老人自顾自饮,嘴角却挂着一幅笑。

琼芳气得炸了,好胜心大炽:“你以为姑娘背不出,偏要让你大吃一惊。”当下专心守志,潜心思索,又道:“念念在滋于古之忠臣义士、侠儿剑客,读其遗事亦为泣泪横流,痛哭滂沱而若不自禁,今虽不能视富贵若浮云,然立心之本,岂能尽忘?我身入梏炬,我心……我心嗯……受……受……嗯……天……”自来背文章一旦滞涩,多出嗯啊之声,果然绞尽脑汁,后头便是一片嗯唉。幸她容貌秀丽,口齿清脆,嗯来啊去,倒也称得上好听。琼芳满头大汗,却是想不起半句了。裴邺赶忙解围,拍手鼓掌道:“背了这许多,真难得。”

琼芳自知他说得是客气话,忍不住羞道:“七八年前背的,可贻笑方家了。劳烦拍手小声些。”

裴邺哈哈笑道:“不容易了,我那儿子只知干些坏生意,读书写字一概不通,要他来背,恐怕开头四字都不成。”琼芳笑道:“令郎是做买卖的?什么样的买卖?”这回轮到裴邺窘了,他咳了一声,道:“他是做银两生意的。”琼芳眨了眨眼,惊呼道:“失敬、失敬,可是钱庄么?那可是大买卖。”裴邺苦笑道:“差相仿佛吧,他是开赌场的。”眼看琼芳哑然失笑。裴邺清了清嗓子,道:“好,文章背过了,咱们来说故事,可知‘疑公论’是为何而写?”琼芳听他连番来考,忍不住啐道:“裴伯伯,大过年的,饶了侄女吧。”

裴邺提笔沾墨,边写边说:“疑公论的这个‘疑’,本做‘遗’。‘公’字,起自‘宫’,所谓疑公,便是遗宫,这是正统三大案之一,你也该听过吧。”

琼芳颔首道:“遗宫案,说得是景泰帝的那些妃子吧。”裴邺颔首道:“正是。顾尚书写了这篇‘疑公论’,便是为了针贬这件时事。”他拿起书籍,又道:“来,我们再瞧另一篇文章……”眼看裴邺掉过话头,琼芳却是不愿。三大案威震天下,牵连无数,她虽也听过名头,但自己是当朝国丈爱女,旁人不好当面谈论案情,是以仅知其表,不悉详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