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卷 吾国吾民 第二章 奉天翊运推诚武臣(第6/17页)

艳婷脾气如何,正统军上下自是明白,眼看高炯不敢再说了。巩志只得沉吟了说词,他慢慢挨近两步,道:“都督,且听巩志一言,好么?”他见伍定远不言不动,当下大着胆子,将手搭上了上司的肩头,细声道:“都督,咱们正统军谁都可以迷失,唯独您不能。倘使总帅自己都迷失了,这场仗也不必打下去了……”

此言并非危言耸听,秦仲海打通了阴阳六经,正教中人别无抗手,唯赖伍定远的“真龙之体”方足相抗。倘使大都督斗志全消,一旦与怒王正面交锋,无论单打独斗、抑或整军出战,都将一败涂地。

巩志苦心劝谏,饶那伍定远心境再差十倍,此刻也须应答。他睁开了眼,低声道:“我很好,也没有中谁的阴谋陷阱,我只是……只是觉得自己……自己……”

巩志听他自称“很好”,说话时却不住搓弄额发,料来一点也不好。他大着胆子,握住了上司的铁手,低声道:“都督,您要有什么心事,何妨说出来吧?让大家替您参详着。”

巩志细心问候,大老板仍是低头不语,彷彿心事重重。过得半晌,他终于叹了口气,幽幽地道:“巩志,你能否告诉我……这些年来,伍某人……伍某人……”他目光望向远方,茫然道。

“做得‘对’么?”

耳听上司问了怪话,众参谋登时发起喊来了:“都督!您再对也没有了!您没见方才那小民感恩戴德,欢喜离去么?您与怒苍激战十年,为国为民,上对得起朝廷,下对得起万民,您还会有错么?您一百个对,一千个对,您是开天辟地、古往今来最善良的官儿了!”

正统军四大参谋,有的管食粮,有的管布阵,却无人善于攻心。果然他们说得口干舌燥,却多是千篇一律,伍定远毫不理睬,仅将目光定在巩志脸上,想来只要听他说。

这下轮到巩志苦恼了,身为首席参谋,他不似岑焱、高炯那般务杂,他只有一个使命,那便是看好老板的心思,正因如此,他的职责也至为重大。眼见大都督一脸殷切,他连叹气也不敢了,只能垂下头去,细细推算上司的心情。

大都督为何痛苦呢?一个人武功强到他这个境界,那是想杀谁就是谁,随时能将心目中的坏人一网打尽。可有了这般随心所欲的武功,为何他还是心存茫然呢?莫非他赚自己的官职不够大,所以遂行不了心中的正义?可一个人坐拥一百四十个卫所,手掌七十万雄军,权势大到他这个地步,难道还嫌不足?

麻烦不在武功不够高、也不在权势不够大,相反的,大都督之所以痛苦,正是因为他太高太大,所以他才想弄明白八个字……

该怎么做……

才是对的。

巩志想通了都督的心事,冷汗却也淋漓而下,看大老板这幅模样。他岂止迷失了?他从头到脚每一寸都在动摇。想到复辟来发生的无数大事,朝廷里或生或死,或走或叛,巩志真不想说话了。

毕竟那地狱里的哭嚎声哀戚,字字冤屈,大都督身为本朝武人首脑,他敢全数推称不知?

正惧怕间,殿上脚步声响,那燕烽总算打水回来了,在众参谋的注视下,巩志赶忙迎了上去,自取毛巾打湿,先替自己擦去冷汗再说。正蒙混间,高炯咳了一声,道:“巩爷,说句话吧,都督在等着。”岑焱也催促道:“是啊,巩爷,您别不吭气,咱们可是一家人啊。”

巩志想蒙混,人家却不让他蒙,他苦笑两声,自知无法拖延,当下单膝跪倒,朗声道:“启禀大都督!什么对与不对,卑职从没想过!打巩志跟随您的第一天开始,便从是非里豁出去了!”

听得巩志的言语,众参谋自是大感意外。正统军号称仁义之师,十年来铲奸除恶,解民倒悬,可首席参谋却怎地说出这等话来?众人又惊又急,纷纷喊道:“巩爷!您说得是什么话?咱们正统军十年来流血流汗,为国为民,难道还有错么?”

巩志静静摇头,道:“对不起,我不知道。”众人大惊道:“为什么?”巩志叹了口气,低头道:“我只是个参谋官,不是朝廷的史官,什么是非对错,我不想多谈。”

参谋谈的是输赢,史官论的却系是非。二者所求不同,自不能一概而论。

一片愕然间,却听伍定远叹了口气,道:“说得好……说得非常好……似我这般人,本就没资格谈什么是非。”说着说,驮下双肩,神气极为萧然。众参谋大感惊慌,一时急使眼色,都盼巩志说上几句好话,别再废话连篇,存心折腾老板。

巩志如此说话,其实自有用意。他蹲到上司身边,柔声道:“都督,非是卑职有意顶撞您,实在是才德有限,不配谈那些大道理。可卑职心里明白一件事……”他神色转为郑重,紧紧握住了上司的铁手,附耳道:“倘使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