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归来景常晏(第6/8页)

辛韫玉见他脸上神色,知他已然想通,又叹了口气,却不言语。秦渐辛心中苦涩,脑海中无数生平从来不愿去想的念头,此时纷冗而来,许多从前不明白的事情,陡然间尽数看得清清楚楚。只因看得清楚,反而愈觉苦涩,忙用力摇了摇头,似要将那些念头甩开。

转眼向下看时,却见南少林僧人已然死伤殆尽,方七佛步履蹒跚,身带数十箭,兀自奋力恶战。他情知方七佛与钟相比拼内力,元气定然大伤,此时已是强弩之末。何况便是神完气足之时,陷身大军之中,凭他武功再强,又哪里有生路?他虽和方七佛并无交情,心中又颇不喜他为人,但终究不忍亲眼见他殒命,当下叹息道:“辛姊,咱们走罢。”辛韫玉点了点头,当先下了岗楼。

二人向山中行了小半个时辰,秦渐辛回头向山下看时,只见营中火把已熄,只是黑沉沉的一片,料想方七佛多半已力战而死,又不知钟相现下怎样了,心中更是伤痛,忖道:“方教主雄才大略,心怀天下,那是不必说了。明教中自钟左使、王右使以下,人人都是出类拔萃之士。若是当真上下一心,以明教之强,更有何人能与之为敌?只是偏生……”想到此处,喟然长叹,只觉肩伤剧痛,实不愿再走下去。

辛韫玉见了他神色,知他身心俱创,有心要劝他几句,却不知如何开口。转念间想起钟昂,自家眼圈已先红了。忽听前面隐隐传来人声和金刃撞击之声,两人对望一眼,不约而同展开轻功循声而去。行不得里许,只见山腰空地之上,无数宋兵各持火把刀枪,垓心之中,一人盘膝而坐,正是钟相。一个绿衣少女手持柳叶钢刀,正自苦战,却是钟蕴秀。眼见钟蕴秀刀法散乱,气喘吁吁,显是疲累已极。一众宋兵虽将她围住,却只将长枪乱刺,一面大声笑骂,出言之不堪,自是可想而知。

秦渐辛一腔郁闷正自无处发泄。这时见到这等情形,听到这般言语,登时狂怒不可遏止。顾不得肩头伤势,大喝一声,冲入宋兵之中,双手齐出,抓起两人向人群中掷去。跟着拳打脚踢掌劈指戳,出手之际真力贯注,当之立毙,顷刻间连杀十余人。一瞥眼间,见到辛韫玉出手也是毫不容情,犹如狂风骤雨一般,金铃乱响,延绵不绝。秦渐辛微微一怔,登时明白:“钟大哥身死,辛姊心中苦涩,只怕尤在我之上,却反来照顾我,我竟一直视为当然。”心中又是感激,又是惭愧,手上不觉慢了。

宋兵一名军官见他二人凶恶,正待喝骂,辛韫玉随手夺过一把钢刀,凌空掷出,已将他穿胸而过。众宋兵发一声喊,登时大乱,但仗着人多,兀自缠战不退。秦渐辛鏖战中左肩创口又再迸裂,眼见左首一名宋兵挥刀砍来,只得寒玉剑出鞘,将那宋兵自肩而腰削成两半。跟着剑光闪闪,连杀数人。他剑术造诣原本不高,这时乱战之中,更无暇念及什么精妙剑招,只是仗着内力深湛,持剑乱砍。众宋兵当不得他剑上劲力,往往招架之下,连兵刃带人一起断为两截。

这般使剑,真力消耗甚剧。只是宋兵人数实在太多,刀枪剑戟四面八方乱砍乱刺而来,凭你武功盖世,又怎生腾挪闪躲?更毋论拆招换式。秦渐辛本就带伤,此时犹在发热,身手已远不及平日灵便,再杀得十余人,左肩、后背同时中枪,创口虽不甚深,但左肩那一枪牵动前日伤口,痛不可当,一个疏神,右腿又吃了一刀。辛韫玉身法轻盈,一时倒未受伤,但被宋兵远远隔开,虽见秦渐辛险象环生,却也无法援手。

再斗片刻,众宋兵喝骂声中,忽然隐隐夹杂“呜呜咽咽”的怪声。初时极轻极细,渐渐越来越响。秦渐辛心中一动,大声道:“是幽冥鬼王!”辛韫玉跟着喊道:“不错,正是幽冥鬼王!”他二人是一般的心思,都是运足了内力叫出来,众宋兵听在耳里,不禁发毛。忽然一名宋兵指着远处大声喊道:“鬼火!”

只见远处隐隐约约,一团碧绿的火焰一闪一没,跟着变作两团、三团……渐渐星罗棋布,延绵不绝,连成一片碧墙。那碧墙缓缓向前推移,渐移渐近,自百丈而八十丈、五十丈,直至三十丈外。众宋兵心胆俱裂,喊杀叫骂之声渐没,荒山寂寂,除却虫声,便只余那“呜呜咽咽”的鬼哭之声。

秦渐辛见宋兵斗志已失,打叠精神冲到钟相身畔,喘了几喘,身子一晃,几乎便要摔倒。钟蕴秀忙扶住了他,却是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忽然铃声响动,一只手臂伸过来托在秦渐辛腋下,慢慢扶着他坐地,跟着撕下身上裙裾,便裹秦渐辛腿上伤口,正是辛韫玉。钟蕴秀如法炮制,便也撕下秦渐辛衣襟,去裹他肩伤。四人虽被宋兵围在垓心,但这时宋兵人人都是目不转睛的望着那鬼火,反不以他四人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