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杀子覆东宫(第4/7页)

张涵不禁犹豫,就思索的片刻,山下的鼓噪声越发近了。当此紧急时刻,已不容他多作考虑,不管怎样,陆擎天的话至少有一句是对的:官兵不讲理,且皇帝又深恨四海会,这时再见到赵长安那凄惨的模样,雷霆震怒,必会出以狠酷的报复手段,四海会可不能去触这个霉头。

陆擎天见他目光闪动,知自己的一番话已生效用:“张堂主,情势危急,你我就此别过,如何?”张涵冷哼一声,挥手,领着众兄弟匆匆进了花林。陆擎天长出一口气,忙折转身,一溜烟钻进了草深林密的山坡。

春细柳斜斜,烟雨暗千家。那一阵阵自远方白云深处吹送而来的清风中,夹带着一丝丝令人陶醉的木叶的清香。但,东京北郊十里的一块空场上,却是凄风凛冽,笼罩着酷寒的肃杀之气。

空场其实不空。此时在场上,一列列、一队队,整整齐齐地站满了人。近万人将这块平日冷寂荒凉、人迹罕至的空地已拥塞得几无立锥之地。

但那么多人挤在场上,却一点都不乱,更不吵。无论穿了多么暖和轻软的狐裘锦袍,每个人却仍面青唇白,有人甚至牙齿相击,发出“咯咯”的响声,不是冷,而是怕,不是一般的怕,而是深入骨髓的恐惧!

虽已怕成了这样,却无人敢不来,更无人敢偷偷溜走,以远离此时场中令人窒息的气氛。因为场的四周已被三千禁军围住了。三衙的殿前司、侍卫马军司、侍卫步军司都来了。禁军倾巢出动,为的是助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法司的差吏、衙役,看押好场中两千多待决的囚徒,并维持刑场的秩序。其实,秩序是无须维持的,虽要杀这么多的人,且是以酷刑处死,却无一介平民可来观看。来的,是整个朝廷上下、六部九卿的所有大小文武官员。

此时,众官员、王侯公卿分成三路,列队侍立在刑场的东面,死囚则押在西边。南面是一座以明黄绣龙锦缎张搭的巨大帐幕。帐中地铺九龙明黄软毛毯,上面并排放置两案两椅,分别是金丝楠木雕飞龙御案,九龙戏珠金交椅。

皇帝坐在正中的金交椅上,面黑似铁,目光如出鞘的钢刀,冷冷地望着前方。他身侧,形销骨立的一个人被包承恩抱扶着,斜靠在宝座上,这人着雪白的绣六团盘龙的轻纱丝袍,头簪缠龙远游冠。

帐前是五座木柴堆成的高台,高台上设木架,架装辘轳,垂下麻绳。每张台旁均靠着一张长梯,五张台中,以正对皇帐的那座最高,比其余四座足足高出了三十尺。

所有人都望着五座高台及台东侧那个长逾六丈、宽四丈五、深、达三丈的大坑——埋尸的深坑。这个与皇帝并坐的青年,却目光恍惚地望着那两千多将死的囚犯。

死囚被分成五大列,最外面是东宫的四翼侍卫长及侍卫一千一百人;中间是东宫的官员二百余人;距这些人不远处,是东宫的太监、宫女、杂役六百人;再过来,则是赵长平的妃嫔;除奉皇帝特旨,被另行关押的晏荷影外,赵长平所有的妃嫔都被押来了,而距御帐最近的,则是孩子,十六个赵长平的子女!

这群孩子最大的不过九岁,而最小的两个还是襁褓中的婴儿。此时,两婴被乳娘抱了,亦候在死囚的队列中,等着那可怕一刻的到来。

两千多死囚中,以这十六个孩子的情形最为凄惨可怜。虽然都未上绑,且仍衣绫罗、佩金玉,但尽管年纪幼小,却也大多明白,他们马上将迎来多么可怖的命运。孩子们眼中流露出来的惊悸和恐惧,令铁石心肠的人看了亦会堕泪。是以,没有一个人有勇气去看一眼这群将死的孩子们。

除了赵长安!实际上,从被半抬半抱地撮弄在宝座上后,他的目光就一刻没离开过这群孩子们!可……他真的是在看吗?他的眼神空洞洞的,与一个死人没有分别。他像是在看,可……又不像是在看。

皇帝一瞥如被抽筋断骨、勉强侍立御案一侧的赵长平,嘴角牵动,阴森地笑了:“传旨,把犯人押上来。”一太监出帐,尖声宣示他的口谕。押上来?犯人不都在场中了吗?还要押谁上来?

静寂如坟场的刑场北边传来一阵车轮辗压地面的隆隆声,然后,四辆囚车缓缓进来了。一见车中情形,刑场上顿时传出一阵潮水般的惊恐之声:众人全骇坏了!

车内四囚,竟都用一个生铁钩穿透背肌,悬吊在车栏上!铁钩锈迹斑斑,显然,四囚被这样吊挂着已非一日两日了!虽未衔枚,但四人却连一丝呻吟都没有。他们的嗓子,因日夜嘶喊,辗转哀号,早都哑了。此时,柳随风、杜雄、安同诚、倪太医已无人形,如同四块形状奇异的干肉,偶尔抽缩一下手脚,转动一下畸形的身子。此情此景,令观者无不丧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