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哀哀莫如死(第2/7页)

看着丝巾上已沁出来的那一丝血色,和赵长安摇摇欲倒、早没了人形的身子,游凡凤耳边又响起了子青轻柔的话音:“爹,我不许你打他,他那么好的人,又怎会欺负我?”他双泪迸流,跌坐榻上,掩面号啕:“天哪,这是怎么了?这到底是怎么了?这是个什么世道?这是种什么人生?这种人生、这种活法,有什么意思?我这是在闹个什么劲儿?”

在他撕心裂肺的号哭声中,赵长安幽魂般出了殿门。尹梅意扶着他,五内俱焚:“年儿,你不要这样,你不要吓唬娘。天哪!这究竟是怎么了?我怎么还不死?怎么还要活着,活着看见这些?年儿,你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可叫娘还怎么活啊?”

“娘请放心,”赵长安止步,“一时半会儿的,孩儿还不得死。”他偏头,出神地看了看远处的某个地方,脸上现出一丝毛骨悚然的微笑,“前人不是早就说过了吗,千古艰难唯一死?”

雍穆宁静的花林,蓊郁蕴藉的春潮,夜空中,一轮皎月朗照人间万物。月色是如此澄净透明,在深沉的春夜中,独自观照着这永恒的寂寥。江水潺潺,绕过芳草萋萋的初春之野;皎月空灵的清辉,倾泻在漫漫春山上、花树间,仿佛散布了一层洁白的雪。一艘华贵气派的御舟,泊在横斜的花枝下、烟波间、月华中。

晏荷影呆望这月、这山、这江、这花,为这无尽的美景而惆怅、迷惘了。赵长平一直留意她的神色,这时笑道:“晏姑娘,怎样?本宫没骗你吧?这月下游汴河,感觉是不是更好?”

晏荷影回首,嫣然一笑:“今夜真是托太子殿下的福了,真没想到,在这北国之地,居然也会有此等不输于江南的景色!只是,如此良月,却须人越少,赏起来才越有味道,怎么偏有些不识趣的,要来碍人家的眼?”说时,瞥了一眼一个离她和赵长平远远的,坐在船尾,缟衣如雪、沉默无言的人——是缟衣,上无一丝杂色,更遑论金龙图案;而他的发髻上也未簪金冠,只以一根雪白的丝带束住了光洁整齐的头发。赵长平微笑:“哦!宸王世子是本宫邀来的,他懂得多,能给咱们说些个笑话,助助兴。”

晏荷影撇嘴:“懂得多?”她细细端详赵长平,“太子殿下怎么竟谬奖别人,看低了自己?难道……太子殿下您不就是这天底下最富才学的人吗?”赵长平粲然笑了:“原来,本宫在姑娘眼里这么好?”

晏荷影斜眼瞟着那个白色的背影:“当然了,您非但年少英武、文采过人,最难得的,是又体贴温柔。唉,这世上哪个女子若竟不倾倒于太子殿下您的风采,那她也真是瞎了眼、昏了头了。”

赵长平目光闪烁,瞟了瞟她:“唉……奇怪的是,那些女的,偏还是个个都瞎了眼、昏了头,她们居然以为,一个小小的王世子,硬是好过我这个储君,做一个世子妃,却要比做太子妃更尊贵百倍。”

“谁说的?”晏荷影抢白,声音太大,连自己都觉得刺耳,“我就不这样想!”赵长平瞥了瞥她:“姑娘的意思是?”晏荷影对他飞了个媚眼:“太子殿下要是不嫌我资质粗陋、出身寒微,我……倒是愿意,做您的太子妃。”

赵长平怔住,半晌才相信自己的耳朵没出问题。“哈哈哈……”这一阵大笑声突兀尖利,吓得宿在江边花树上的一双白鹭疾展翅,扑棱棱飞去了远方。“唉,早晓得今晚上有那么大的一个喜讯,本宫就该传乐师来伺候,边赏景,边喝酒,边听歌,那该多好!”

晏荷影却接口道:“太子殿下,要不嫌弃,我倒是愿为您唱几支曲子,以助雅兴。”

“光唱,那也太单调了。”赵长平一瞥右像般凝窒的赵长安,“本宫早听说世子吹拉弹唱,样样来得。来人呀,把去年索特国进贡的那管玉箫取来,今夜,就由世子为本宫未来的太子妃吹箫伴奏。”

玉箫很快取来,呈在赵长安面前。箫比拇指稍粗,长一尺八寸,八孔,箫身雪白,通体竟是透明的。在柔和月色的映衬下,赵长安持在手中的,不似一管玉箫,却是一泓春水,一泓立时便要自他的指缝间流淌泻沥的春水!箫尾系淡青丝绦,上悬精美的龙风玉坠,坠上各镶小指肚般大的明珠六粒,在系丝绦的地方,箫身之上,镌有二两个三分许长的金芝英篆字:“幽诉”。

幽诉!是幽幽此心谁诉吗?箫声呜咽,歌声温婉,过烟波、穿花林、绕春树、飘远方……这是游子的叹息,还是思妇的惘然?

在这月色下、春林里、客栈中、扁舟上、驿馆内,有多少征人思归不得?又有多少怨妇望眼欲穿?人生便是如此令人惆怅、哀伤,令人泪眼问天天不语,令人低首悲断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