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五 羊与虎 第三章 暗剑(第5/8页)

最初听见夫人说「我家只有三个人」时,孙慈以为第三个自然是老爷夫人的孩子。

怎料她完全猜错了。那第三个人,竟然是一个成年男人。

而孙慈在家里做得最多的工作,就是照顾他。

此刻她就捧着水盆、布巾和梳子,推门进了这个男人的房间。

这房间座落在宅邸的最深处,而且跟老爷夫人的睡房隔得很远,似乎是刻意这么安排,不给人轻易看见这房间的主人。而他也几乎未离开房间半步。

——与其说他是房间主人,倒更像是一件被收藏在房里的物品。

那房间格外的大,陈设甚少,打理得非常干净,室内散发着淡淡的花香——来自小几上瓷瓶里一束每天更换的鲜花。

孙慈进来后微笑,一边将水盆等物品放在桌子上,一边说:「早啊!今天怎么样?睡得好吗?」

虽然孙慈知道就像每天一样,不会得到任何答案,但她还是每天都问。果然那男人仍是没有回答。

他只是呆呆地坐在床边,眼睛瞧着窗外明媚的冬日阳光。到底他是什么时候睡醒的?在这床边坐了多久?是不是一直都这个姿势?…………...孙慈并不知道。

对于这个男人,孙慈不知道的当然还有很多。比如年纪。孙慈很难从样貌断定他多大,似乎三十岁出头,但又似乎更年轻些。

又如名字。老爷夫人只在孙慈面前唤他「周先生」,却从来没有提全名。「先生」?是教书先生吗?可是年龄也不像。相貌的确有点秀气,而且五官俊朗,但却长期都神情痴呆,好像失了心魂,头壳里一片空空如也。这样的人怎么教书?

孙慈浸湿了布巾,仔细为周先生抹脸。周先生毫无反应,像个人偶似的任由孙慈抹拭。孙慈一边擦着他的脸,一边端详:可惜了这张脸,要不是害这种病的话,应该是个很英气的男人……

孙慈将布巾再次放进水盆,稍稍扭干了,接着解开周先生的白色宽袍,又替他抹拭清洁身体。

「周先生」绝不是教书先生的证据,还有这副躯体。孙慈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的男人肉体。肌肉线条和比例完美得像天公伸手捏出来。皮肤比一般男人白皙,却紧得令人想起鱼腹。这副身躯彷佛是为了某种原始的目的而存在——不管是在天上飞翔,在水中游弋还是在大地奔驰。

孙慈已经为周先生抹身和洗澡许多次,可每次看见仍是禁不住脸红。

抹到手时,孙慈又不免叹息。跟一身光滑肌肤不一样,周先生一双手掌里侧满是厚茧。孙慈当然见过类似的手掌:拉车的、作工匠的、耕田的……但她怎也无法将周先生跟这类人联想起来。

而孙慈更很早就留意到一件事:家里的老爷,同样拥有一双这样的手掌……

老爷和夫人从来没有跟她提过,周先生到底是他们的什么人。孙慈也不敢问,甚至不敢猜。难得有了这样幸福的安身之所,她绝不想因为好奇打听,而破坏了老爷夫人对她的信任。

这时房间自外打开来了。孙慈回头,看见夫人进来。

穿着一袭翠绿锦织棉袍的殷小妍,双手捧着一束梅花,步入房间。

相比两年前在武当山之时,殷小妍又散发着更成熟的女人美态,当年足以吸引武当掌门的特质,今日真正完全绽放,即使走在外面临江府最华丽的街道,与城内任何贵妇相比也毫不逊色,难再令人联想当日西安妓院里那个小婢。

孙慈忙向夫人请安,但殷小妍只微微一笑,淡定地说:「你继续。」接着走到窗前的小几更换瓶里花束。

周先生上衣还是敞开,露出健美的胸腹,但孙慈留意到,殷小妍见了周先生的裸露肌肤,竟完全不在意。

——他们从前……

孙慈不敢多想,把周先生的宽袍拉起绑好,然后为他梳理那把乌亮的头发。

这时周先生的视线已经转过来,一直看着殷小妍。孙慈并不奇怪。周先生对任何人都像个木头人似的,唯独看见夫人却有反应。

——这更令孙慈肯定他们有一段过去。

「饿了吗?」殷小妍将瓶里的梅花摆布好之后,笑着向周先生问。

他点点头,同时露出难得的笑容。那样子简直像个只有几岁的小孩。「粥快煮好了。你再等等啊。」殷小妍的笑容,也有如一个年轻母亲对着孩儿般温暖。

孙慈一直垂着眼睛装作没看见。

把周先生的长发理顺后,孙慈不禁仔细看看他。梳洗好的周先生端坐床边,沉静中散发着一股灵气,就像个修道之人孙慈心里不禁又再叹了口气——除了一张仍然痴呆的脸。

她收拾各样物品,把放了一天的旧花放进水盆,向夫人吿辞离开,却未带上房门。

殷小妍没在意。在妓院长大的她当然知道孙慈的心思。但她不在乎。她走到床边,与姚莲舟并肩坐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