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天帝留宾(第5/19页)

也不知过了多久,梅吟雪缓缓抬起头来,开始继续她方才没有说完的话。

“自从那天以后,我便一直没有重见天日的机会,只可惜那天晚上我不知道与星、月、苍穹将会有那么长久的别离,不然我一定会留恋地对它们多望几眼……”

她平淡冷漠的语声中,突然间竟泛滥洪水般的情感:“十年……”她接着道,“‘不死神龙’并没有实现他的诺言,他没有澄清我的冤屈,没有为我复仇,当然……我知道这是什么缘故——”她异常突然地顿住语声,仰视着林梢浮动着的光影,没有再说出一个字来。

突来的沉默,却像是一柄千钧铁锤,在南宫平心上重重击了一锤。因为他深知,就在她这无言的沉默中,包含了多少她的怨恨、失望与痛苦,也包含了多少她的怜悯、同情与宽容。

为了叶秋白,为了那“公子剑客”是叶秋白的堂弟,他师父竟无法将那“公子剑客”擒获,自然也无法洗清梅吟雪的冤屈……而那“冷血”的梅吟雪也没有逼着他师父做,这自然是她早已对这老人的情感发生了怜悯与同情……

他深知,在那黑暗的小屋中,他师父的心情,定是和她有着同样的痛苦——因为他此刻也在深邃地痛苦着,他讷讷地,既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更说不出一个请求她宽恕的字。

她出神地凝注着星光,他出神地凝注着地上的柔草,又是一阵难堪的、无言的沉默,然后,梅吟雪明亮的目光,突地转到他面上,他缓缓抬起头,发觉她柔软而玲珑的嘴角,正挂着一种他无法了解的笑容,就像是遥远的星光那么令他难以捉摸。

她深深地凝注着他,突地带笑说道:“可是你知道么……你知道么?”她重复地说着这四个字。

南宫平忍不住问道:“知道什么?”

梅吟雪仍在深深地凝注着他,缓缓道:“你师父没有为我做的事,你却已为我做了,我亲耳听见他与你的对话,也亲耳听到他被你伤在剑下时所发出的惨叫!”

南宫平只觉耳边轰然一响,身躯摇摇欲倒,讷讷道:“那……那道人……便是‘公子剑客’么?”

“道人……”梅吟雪满怀怨毒地冷笑一声,道,“他已做了道人么,好好!”她语声又变得那么锐利,像鞭子似的划空而过,“我虽然不知道他此刻已变成什么样子,但是他的语声——他的语声,我至死也不会忘记!”

南宫平面容虽然素来沉静,此刻却也掩不住他心里的吃惊,他不知是该得意抑或是该抱歉——昔日武林中著名的剑手,今日竟会死在他的剑下!——但无论如何,他心里对那道人之死原有的愧恨与歉疚,此刻却已大为冲淡。

只听梅吟雪缓缓又道:“这就是你师父与我之间的恩怨,也该就是你方才想问我,但又不愿问出来的话。你替我复了仇,我所以要告诉你,告诉你那人死得一点也不冤枉,这些年……我躺在棺材里,心里没有别的愿望,只希望能快些恢复功力,不顾一切地设法恢复功力,寻他复仇,所以我方才听到他那一声惨呼声,虽然高兴,却又不禁有一些失望,又有一些怨恨,我甚至想一出来后,便先杀死那替我杀死他的人!”

南宫平心头一凛,只见梅吟雪嘴角又微微泛起一丝笑容。

“但是,不知怎地……”她平静地微笑着道,“也许是我这些年来心境变了,我非但不再想杀你,反而有些感激你,因为你使得我的手少了一次沾上血腥的机会,而一个人的手能够少染些血腥,无论如何,都是件很好很好的事。”

这被人称为“冷血”的女子,此刻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南宫平不禁又怔了一怔,他试着想在此时此刻说出一句适当的话,但他沉吟了许久,却只是下意识地说道:“你被师父散功后,此刻武功又已恢复,这实在是件奇怪的事。”

梅吟雪神秘地微笑一下,轻轻道:“这是件很奇怪的事么?”她不再接下去,南宫平也猜不出她这句话中的含义。

他方才问话的时候,本是随口而出,但此刻却真的有些奇怪起来,他忽然想到她的话:“……不顾一切地设法恢复武功……”他心头不禁一动:“莫非她恢复武功时,又用了什么不正当的方法!”方自忍不住想问,却听梅吟雪轻叹又道:“奇怪得很,我此刻武功,虽然恢复,却又觉得没有什么用了,我此刻已无恩无怨,唉!这实在比满心仇恨要好得多。”

忽而愤激、忽而幽怨、忽而兴奋、忽而怨毒的她,此刻竟平静地微喟了一声,倚在树上,一面轻抚着秀发,一面曼声低唱了起来:“摇呀摇,摇到外婆桥,外婆叫我好宝宝……小宝宝,要睡觉,妈妈坐在摇篮边。摇呀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