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第5/17页)

他两位眼睛四下里瞟了瞟,年纪稍轻的那位道:“还没来。”

年纪稍长的那位嗯了一声。

“他今儿个准会来?”

“放心,错不了的,多少年养成的习惯,一天不吃饭行,一天不上茶馆儿他过不了。”

小王把茶送过来了,一壶茶,两个茶盅,外带两碟花生瓜子儿。

小王刚走,茶馆儿里又进来了人,六个,穿的都不错,可却全是旧行头,一看就知道是过了气的大户穷摆。

这六个,头一个是个老头儿,年纪相当大了,可是很白净,皮肉也很细,而且没胡子。连根胡子碴都没有。

他旁边紧跟着一个,卅多四十年纪,也是一样,细皮嫩肉没胡子。

再后头是四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儿,这四个小孩儿手里,各捧着水烟袋,点心盒,洗手用的小瓷水盆,放毛巾的小漆盘。

的确是够摆的,出门还要人这么个侍候法。

这么六个人,这种摆法儿,按说到哪儿都会引人注目,可是这家茶馆里却没人看他们一眼,生似司空见惯了。

两位公子哥儿神情一喜,忙交换了眼色。

小王看见这六个了,却装没看见,直往里走。

那卅多四十年纪的招手叫了起来:“小王,往哪儿去呀,我们总管来了。”

小王不得不回过身来了,懒洋洋的走了过去:“总管,您那儿坐啊?”

上了年纪的那位盯着不远处一张桌子,脸上有点儿不太高兴:“我的桌子怎么没给我留?”

小王说话也够瞧的:“小号地方小,今儿个来照顾的客人特别多,都是主顾,能不让谁坐,您就多包涵点儿吧。”

年纪大的那位脸一沉:“这叫什么话……”

卅多四十那位道:“总管,算了,都是熟人儿了,何必呢,哪儿坐不一样。”

“嗯,那就叫他再给我找张空桌。”

“就这儿吧,这儿有张空桌。”

卅多四十那位手一指,那边儿是有张空桌,正在两位公子哥儿隔壁。

上了年纪的那位,不算顶难说话,也能凑合,过去了。

过去是过去了,只有上了年纪的那位坐了下去,卅多四十的那个,还有四个小孩子,都站在他后头。

“总管,您今儿个喝什么茶?”小王问。

卅多四十那个代上年纪的那位说了话:“老规矩了,还问什么,还是香片吧。”

小王扭头走了。

上年纪的那位往后一招手,端洗手盆的先过来了,洗过手是毛巾,然后四样点心摆上了桌。

茶来了,小王给倒了一杯。

上年纪的喝了一口,眉头一皱:“你们的茶叶怎么越来越不是味儿了,想当初我在宫里喝的普洱茶——”

小王道:“那是想当初,如今改朝换代年头儿变了,您就将就点儿,包涵点儿吧。”

小王说完话扭头走了。

上年纪的瞪了眼:“这东西,要搁当初,我要他的脑袋!”

卅多四十那位跟没看见,没听见似的,捏了块点心,又要捏。

上年纪的一巴掌打在他手背上:“搁下,你这哪是吃,报仇嘛简直……”

卅多四十那位缩回了手,不好意思地咧嘴笑了笑。

上年纪的一个人享受起来了,一口茶,一口点心,转眼几样下了肚,手往后一抬,水烟袋递过来了。

“小德张。”

卅多四十那位忙掏出洋火点着纸媒,上年纪的那位呼噜呼噜吸了起来。

静观到此,两位公子哥儿也交换了一个眼色,年纪稍长的那个,站起来走了过去,叫道:“李总管。”

敢情上年纪的这位,就是当年西太后慈禧跟前,红得发紫的总管太监,小李子李莲英,你不听他刚才叫小德张么?

小德张转脸望。

李莲英一怔抬眼:“你是……”

“李总管能否让我坐下来说话?”

李莲英犹豫了一下,拿纸媒的右手抬了抬:“你坐。”

年纪稍长的公子哥儿坐了下去,看了李莲英一眼:“李总管不认识我了?”

李莲英打量了对方一阵,微微摇头:“上了年纪了,眼神儿记性都不行了。”

“李总管,我是显环啊,爱新觉罗显环啊!”

“显环,爱新觉罗显环,这个名儿好熟……可就是……”

“我再提个人,肃王爷。”

“肃王爷。”小德张突然叫道:“我想起来了,显环格格,肃王爷的显环格格。”

“噢,对,”李莲英经小德张这么一提,也想起来了,老眼瞪得老大:“肃王爷的……不对呀,你怎么……”

公子哥儿低声道:“李总管,我是女扮男装。”

小德张道:“怪不得,我说嘛……”

李莲英却狐疑地上下打量:“你真是肃王爷的显环格格?”

“李总管,我阿玛共廿一个儿子,十五个女儿,我在女儿里排行第十四,是我阿玛的四福晋张佳所生,光绪卅三年四月十二生在北京,五岁跟我阿玛到了大连,听我阿玛说,我两岁那一年,老佛爷的万寿,我跟我阿玛进宫去,你还给我吃老佛爷最爱吃的八宝大槽糕呢,对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