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杀局(第3/7页)

楚少少回头瞥他一眼,继续吐了几口。郦逊之直被这眼神瞧得心底发慌。楚少少是男人,却算不得他的知己好友,为什么心底竟会生出如此不忍与心动。一想到楚少少可能会死,他居然分外不舍。

等楚少少吐干净了,再看郦逊之时眼神透亮明晰,毫无醉意。一个雍容的少主又回来了,楚少少深吸了口气,对郦逊之道:“为什么我就是醉不了?”郦逊之柔声问道:“你心里真的想醉?”

“当然想。我从小喝酒,每次想醉,也都醉不成。”楚少少哈哈大笑,“如今成了酒鬼,喝多少不在话下,更加难求一醉。”他眉头深锁,难解的愁刻在眉尖心上,竟令郦逊之有几分心酸。

郦逊之按下心事,想到龙佑帝交代的苦差,不觉叹气道:“我要偷左家的账簿。”他如此干脆说来,换回楚少少一记苦笑:“你刚施恩,便望我图报,忘了我们早已两清?”郦逊之不觉拿出他当日所赠的匕首,在手上把玩,道:“恩怨纠缠,原是说不清楚。”蓦地里说出这句话,郦逊之自己也是一愣。

楚少少无奈说道:“你明知有我助你,左家账簿手到擒来,可我却担了什么罪名!”郦逊之默然半晌,抽出匕首,看那白花花的刀片反射刺目的阳光,方道:“进退两难,你该懂我。”楚少少歪着头想了想,神秘一笑:“你可知最令皇上心急的,并非左家的事。”

郦逊之心一动,想起那传唱京师的歌谣,却笑道:“皇上心忧社稷,哪一桩事不放在心上?”楚少少摇头,眼中流露出洞悉的目光,仿佛知道郦逊之故意岔开。郦逊之心如擂鼓,慌慌地想,莫非这亦是对方的局?便听楚少少悠悠地道:“我且告诉你答案,报你方才援手之恩。”

郦逊之不自觉间将匕首柄在手中攥得生疼,此刻强自镇定道:“你说。”

楚少少盯紧他,带了戏弄的神情,微笑道:“莫道君为天下主,天下笑谐谐。园中花谢千万朵,别有明君来。”郦逊之咽了口干沫,道:“原来你也听过。”楚少少道:“你心知肚明。你知道这歌唱的是谁?”见郦逊之茫然摇头,续道,“便是你的至交好友——江留醉。”

郦逊之无论如何没想到“别有明君来”的明君,居然是江留醉!天旋地转不足以表明他的震撼,不由呆立当地。江留醉,那个酒楼偶遇的少年,那个他认作了兄弟的好友,那个为他赶赴灵山的知己,竟是皇子!偏偏这身份如此诡异地显露于朝野,成了龙佑帝最大的心头之患。

郦逊之不无痛苦地想,如果某日江留醉的身份被人利用,一心拯救朝纲的他该如何是好?抬头再看楚少少,身后的璀璨华灯如刺目的火球泛出异样光芒,令他不可逼视。隐约的轮廓让他想到江留醉,举手投足里的知遇情深,成为他理智的羁绊。如江留醉此刻正站于面前,郦逊之心头狂乱,不知要以怎样的心情再去面对。

而在不久的未来,江留醉无疑会成为内乱的导火索,龙佑帝又会如何?

楚少少等他惊异够了,才悠然地道:“你的好友成了皇子,皇帝主子有了兄弟,为何不替他俩高兴?”

郦逊之苦笑:“皇帝有兄弟,从来就不值得高兴。”相反,令人不寒而栗。龙佑帝始终没有兄弟,这是他安坐帝位的原因,此刻突然冒出来一个兄长,相信皇帝也应手足无措。

楚少少目睹他的无奈,眼中流出一抹同情,拍拍他的肩道:“左家账簿你自去取。生死有命,我帮不了你……”说罢,跌跌撞撞一人去了。长街中他的影子拉得极长,始终在郦逊之眼前摇晃。

郦逊之呆呆望了他离去。

那一夜,又不成眠。郦逊之不再想江留醉的事情,此事事关重大,在没有看到真凭实据前,他不想兀自胡乱猜测,反而乱了方寸。于是唯有细思账簿一事。

他知道左家非去不可,去了或更有法子保全楚少少一家。只是账簿这等机密物件必收藏紧要,他上回深入左府险险中伏,这回如何能全身而退,颇费周章。

左思右想了很久,郦逊之灵光一现,突然想到楚少少不肯帮忙,雪凤凰又不在,可另一位神偷近在眼前。金无忧既已返京,金无虑必在旁照顾,那么前去左家一事就不难应付。想到此点,他一颗心踏实了,安稳睡去。

次日天亮,郦逊之叫了郦云出来,自换上一件雪白的鹤氅裘,裹了水红色瑞锦长服,施施然去了忘珍楼。

临窗挑一雅座,点了飞鸾脍、龙须炙、折箸羹、无忧腊、月华饭和西域龙膏酒,关了门自斟自饮。他这一席的花费胜过旁人一桌,郦云在楼下打点,并不上来。坐了不多时,一个身著韦袍的中年人走上楼来,推门在郦逊之对面坐下。郦逊之举杯相邀,那人端酒含笑,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