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 第二章 蚀骨之痛(第3/4页)

只不过有能力敏感察觉出最新动向的人,大多也都谨慎而又聪明。长林府正在重孝之期,承接亡兄遗志又是件值得嘉誉之举,无论内心深处有着什么样的思谋,至少明面上整个朝堂表现出了完全一致的支持。即使是荀皇后也只敢在屏退左右之后,在她的兄长面前抱怨了两句,“这才死了一个,就又送一个出去。老王爷是生怕北境的兵权落到其他人手里了吗?”

令她失望的是,荀白水皱起眉头,并未附和,“娘娘,这样的话出口,对人对己皆是无益,即便是私底下,也请您不要再说了,若是不慎传到陛下耳中,对您和殿下有什么好处?”

扶风堂每日都有人到长林府看诊,很快也得知了这两条消息。杜仲走过一趟北境,深感自己在繁华帝都消磨了太多的男儿志气,于是禀明了老堂主,决定再度前往边城。蒙浅雪的日常调理素由林奚负责,她思来想去不能放心,也默默收整好药箱,打算陪同一起出行,至少也要陪到琅琊山上,将她亲自交到一双稳妥的手中。

整整两天匆忙有序的准备之后,诸事看来已经妥当,萧平旌心事沉重,不愿再多淹留,禀明了父王,将出行之期定在了后日。

东青这几天一直闷声安排着蒙浅雪的行前扈护,临到出发前一天,还要去把诸如马蹄铁钉没钉好,马车轴承有无裂纹之类的细节重新再过一遍。直到完全放心,这才回房换了衣裳,自己一个人牵了坐骑,悄悄从府西的侧门走出。

孝期并不待客,老王爷的身体又不好,长林府的正门已有多日未开,西侧门外的夹道内更是人迹渺渺,十分清静。东青挽了缰绳,正要认镫上马,右肩突然被后方一只手拍了拍,令他吃惊地急速回头。

元叔穿着一身全黑孝衣,眯着眼睛站在他身后,疑惑地问道:“都这个时辰了,你要去哪儿?”

东青沉默了片刻,诸多说辞与借口在唇边翻了几个来回,但是最后,他还是选择了吐露实情。

“我打算去禁卫府,请荀大统领为我在禁军中谋个职位。”

“去禁军?”元叔不由自主地吃了一惊,眉心连续跳了几跳,“二公子正准备去北境,这个时候你想调离甘州营?世子如果还在……”

“世子已经不在了!”东青猛地甩开了手中的马缰,突然发起怒来,“根本没有什么如果,他就是不在了!永远不会再回来!”

随着这一阵尖锐而剧烈的情感爆发,已经停了许久的泪水控制不住又涌了出来,东青显然对停不下哭泣的自己感到十分厌烦,用力抹了一把脸,转身走向墙边。

他曾是完美的长林世子身边完美的副将,机敏周全、赤胆忠心,既听从号令,又有超强的执行力。在世人的眼中,他失去了追随多年的主将,这固然是值得惋惜的不幸,可不幸的程度似乎也仅止于此。既然老王爷的信任一如既往,既然在甘州营的地位也未被削弱,那么他还能有什么不满足的呢?一名副将的悲伤应该是内敛的,应该通过更多的服从和忠诚来表现,没有人认为东青有哀毁和逃避的权利,更没有人意识到除了那些真正的家人以外,他也曾是萧平章身边最为亲密的人之一。

然而再怎么被忽略的伤口,那依旧是一道真实的伤口,也会滴血,也会疼痛。元叔在最初的惊讶之后很快就认识到了自己的疏失,急忙退开了两步,试图留出更多的空间,以舒缓这个年轻人已经有些难以自控的情绪。

“我并非对二公子有什么意见,”面对夹墙上铁红色的砖石冷静了许久,东青终于转过身来,“我只是还没有准备好,还不能就这样站在一位新的主将身后……老王爷驾前,请元叔替我多多谢罪吧。”

“在军中这么多年,你现在的心情我当然明白,也能理解。”元叔尽量将语调放平,并未强行说理,而是娓娓劝道,“以你的能力,去了禁军自然也是前途无量。可是东青啊,这么要紧的决定,多留些余地不是坏事。说到底那是世子的甘州营啊,你就真的能完全抛开不再挂念吗?禁卫府的职籍和咱们长林军并非同系,一旦调转进去了便不能轻易后悔。既然你还要护送世子妃去琅琊山,路途往返有些时日,为何不趁此机会静一静心,好生再想想呢?若是回来交差时你的想法依然未变,老王爷那里我去帮你解释,怎么样?”

东青在哀痛之中起的念头,原本就算不上是铁了心,经元叔这么一劝,心下便有些犹疑,低头思忖了半日,自己也觉得头脑昏昏,不宜立下决定,最后还是重新拾起垂落的马缰,默默将坐骑又牵回了府中。

次日是个晴好的天气,碧空中微有浮云,暖阳融融,宜于出行。为免彼此伤心,萧庭生将写给老阁主的亲笔书信交给蒙浅雪后,并未到府门外送行。萧平旌麻冠素衣,亲自搀扶大嫂坐上马车,正要下令出发,大门影壁外突然响起脚步声,一个令他意外的身影急匆匆地冲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