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 第十八章 其言也善(第2/4页)

禁军上门缉拿闹出来的动静,长林府内除了老王爷正在安睡外,其他人当然不可能真的不知道。萧平旌完全没有理会外头的风波,蹲在主屋廊下的红泥火炉前,小心地手执蒲扇只顾着扇火。

炉上紫砂药罐咕咕作响,冒着白汽,他掀开罐盖察看汤色,似乎感觉熬制得依然不足,急忙又重新盖上,加快了手中小扇的摇动。

元叔从院外走进,站在旁侧看了一会儿,问道:“世子妃正在外面……二公子,你真的不管啊?”

“大嫂想要保护家人,这是她的心意,我为何要妨碍于她?”

元叔到底还是正统的想法,皱了皱眉,“可这世上刻薄的人居多,若任由世子妃出面,难免会被人说是躲在女人后面……”

萧平旌不由笑了起来,“说这种话的人,自己未必就是真男人,何必在意?我有大嫂庇护,明明是应该被人羡慕的嘛。”

既然他都无所谓,元叔也就不再多说,回到前院继续关注外头的动向。萧平旌在廊下又守了半个时辰,这才将熬好的药汁倒了出来,稍稍搁置沉淀,自己先尝了一口。

寝室内的萧庭生正好小睡醒来,坐起身就着儿子的手喝完药,看上去气息平稳了许多。

“这是林奚和老堂主一起商议的方子,父王的病一定能慢慢地好起来。”

萧庭生顺着他的话笑了笑,也道:“这剂方子效验不错,为父再歇两日,也就差不多了。”

萧平旌将空碗放回桌上,神色甚是难过,“父王不用强撑着陪我上朝,您安心养病就是,孩儿自己能应付。”

“为父知道你的脾性,也知道你心中已经做了什么准备,但有些事情,是必须要做给天下人看的。你我父子走到今日也算求仁得仁,不必觉得委屈。”萧庭生在他的手背上拍了两下,“陛下年少,心性不稳,容易受人左右。为了他以后好,心里有话必须得当面说个清楚。这种时候,为父自然应该站在你的身边。”

萧平旌怔怔地想了片刻,眸中已是一片澄澈,“是。”

这时外间门响,黎骞之和林奚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萧平旌忙起身问好,将床榻边的位置让出。两名医者回了礼,上前分别察看了老王爷的眼舌,把诊过脉象,在一边小声商议起来。蒙浅雪平息掉大门外的风波,刚好也在这个时候回到院中,担心惊扰父王就没有进来,隔窗招手将萧平旌悄悄叫了出去。

萧庭生当前只想安稳心绪,保留最后的精力,对两个孩子在庭院里嘀咕什么完全不感兴趣,视线反而移到了正跟师父认真商量药案的林奚身上,眸中浮起怜爱之色。

“好孩子,你过来一下。”

林奚闻言一怔,急忙快步上前,按老王爷的示意在榻前坐下。

“三弟没能活着回到家人身边,你怪过我吗,孩子?”

面对女徒快速看过来的惊讶目光,黎骞之也很意外,“为师什么都没说过。”

萧庭生笑了一下,“人上了年纪,越是久远的事情便越清楚。慢慢地,也就能看出来……你的眼睛,长得多像你父亲啊。”

林奚眸中浮起泪意,低头轻声道:“父亲是沙场阵亡,我从没有怪过老王爷。其实连母亲也没有怪过,她只是太伤心了……”

伤心向来只因情深,林深夫人唯愿女儿不要再嫁从军之人,已成执念,可是避到最后,缘分可断,情之一字,却终究难解。

“人但凡有心,又岂能不伤?”萧庭生目光慈和地瞧着林奚清丽的面庞,柔声道,“好孩子,我的平旌,望你多多照看。”

十一月初七,朝野内外深切关注的怀化将军抗旨一案终于有了新的动向。久病多时的长林王递本入宫,请准于次日携子上朝,当廷自辩。犹如弓弦紧绷的顶点必有凝滞,暴风雨来临的前夕必有沉寂,这个消息四散传出之后,金陵城或明或暗的躁动突然之间都停止了下来,所有人都屏息以待,忐忑不安地猜测着明日之后整个朝堂的走向。

一夜辗转未能深眠的萧元时在晨起梳洗之后依然精神萎靡,殿值官前来请旨上朝的声音从来没有这么让人感到厌烦。扶着内侍的手登上步辇坐下的那一刻,他几乎想要不管不顾地跳下来,逃到一个没有人的角落,安安静静地在那里躲上那么一会儿。

护卫在前的荀飞盏等了片刻,没有听到后头的小皇帝发出任何声音,忙转身靠近辇侧,询问道:“陛下,起驾吗?”

萧元时咬着嘴唇,低声对他道:“朕一直希望……和皇伯父,和平旌哥哥之间的关系,永远都能像以前那样。可是同时,朕又不想总是被他们当成是个孩子,毕竟朕现在和先帝一样,是这大梁天下的主君了……这听起来,是不是有些自相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