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大漠深宵逢旧识(第2/8页)

长孙泰极力压抑自己,但仍然不免显露出一点痛苦的神情,歇了一会,继续说道:“你是知道的,婉儿她七岁之时来到我家,十四岁离开,我看着她长大,我一直是将她当作亲妹妹一样看待的。”李逸道:“我听婉儿说过,她对你也很尊敬,当如兄长一般。”长孙泰道:“我做了天后的卫士,又与她相处了八年。我发现她心中爱慕的另有其人,那就是你。”李逸苦笑道:“是我?”其实这也是他早已知道的了。长孙泰道:“她说你是一个有本领的人,她天天都在盼望你回去。她还想听你的琴音,读你的诗句。”李逸又苦笑道:“她知道我是不会回去的。”长孙泰道:“可是为了她的终身着想,我劝你无论如何,也要回去见她一面。”

李逸脸色苍白,颤声说道:“不,不,泰兄,你听我说,我不、不……”他隐忍不住,正要向长孙泰吐露,他已与长孙璧成婚,不可能与上官婉儿结合了。长孙泰却抢着说道:“请你别先拒绝,先让我说!”声音突然提高,显见甚为激动,李逸怔了一怔,只听得长孙泰继续说道:“我知道你实在是喜欢婉儿的,但因为她做了天后的记室,你又恨极了她。”李逸摇摇头道:“不,不是。”他最初确是恨婉儿的,但经过了这么多年,这怨恨也的确消减了。长孙泰道:“我不是劝你娶她,但你要知道她是在等着你,你看这是她托我捎给你的一封信,她说她有一首诗是你以前很喜欢念的,她现在亲笔再写给你,问你还记得吗?”

李逸打开了信,轻轻念道:“叶下洞庭初,思君万里余。露浓香被冷,月落锦屏虚。欲奏江南调,贪封蓟北诗。书中无别意,但怅久离居。”他当然记得,这是他和婉儿在江湖上重逢之后,婉儿曾经给他念过的那一首诗,这些年来,他一直压在心底,即在无人之处,也不敢拿来背诵。如今重读,回忆前情,禁不住一片怅惘。这一首诗是上官婉儿以前写来怀念他的,现在读来,更觉切合,“但怅久离居”!是的,分离之后,不知不觉之间,一晃就八年了呵!

长孙泰缓缓说道:“现在你明白了吧?她一直在等着你呵!她若得不到你确实的消息,她是不会再嫁人的。纵算你不能与她结合,也该让她知道,好死了这条心。你永世不回去见她,那不是累了她的终身吗?”长孙泰性情坦率,想到什么就毫无顾忌地说了出来。李逸心中一动,他以前听上官婉儿说过,隐约知道长孙泰对婉儿情有所钟,心道:“原来他自愿请求武则天派他出塞,不但是为了婉儿,也是为他自己。”于是说道:“我是不会回长安去了,你回去告诉她吧,她若是有了合适的人,我也盼望她早日终身有托。你说,她有要紧的事情找我,就是要等我为她决定吗?好吧,那你就告诉她,早在八年之前,我就祷告苍天,保佑她能够找到另一个称心如意的人了!”

长孙泰一片迷茫,叫道:“我不懂你的意思,她那样渴望见你,为什么你不愿见她?我也不知道她说的要紧事情是指什么,但我知道的是她一天比一天憔悴!”

李逸喃喃说道:“为什么我不愿见她,为什么我不愿见她?”忽地跨上一步,紧握着长孙泰的双手,说道:“有一件事你未知道,我们以前又不知道你的音讯,没法禀告。我和璧妹成为夫妇,至今已有八年了!”长孙泰身躯一颤,道:“什么,你和璧妹早已成亲了?”李逸道:“不错,我们是禀承令尊大人的遗命,不待服满,便成亲的,现在我们的孩子也已有七岁了!”

长孙泰惊喜交杂,却又有点难以为情,心道:“我只道他喜欢婉儿,却原来早已是我的妹夫。”当下重新见过郎舅之礼,彼此祝贺。

李逸笑道:“你与婉儿相处的日子比我长得多,你当然知道得比我清楚,她确实是个好姑娘。我愿望你们也成为夫妇。”长孙泰有点尴尬,说道:“不瞒你说,我是喜欢她的,只怕配不上她。大约在半年之前,有一次我见她的神情忧郁,曾悄悄去问过武郡主,就是你认识的那位武玄霜姑娘,问婉儿到底为了何事,郁郁寡欢?她笑说:女儿大了,当然会想到终身的问题,她心中委决不下,正自烦恼,你不要惹她。”

李逸突然从长孙泰的口中听到“武玄霜”的名字,不觉又是心头一震,要知武玄霜是和他有过恩怨纠缠,而又是他最佩服的一个女子,当年他曾经想过在婉儿与武玄霜之中选择一人,那时,他的心上压根儿还未有长孙璧的影子呢。长孙璧后来突然闯入,实是他始料之所不及。虽然他现在很爱妻子,但有时也会暗中自问,是不是当年因为自己委决不下,而这两个人又都没有和自己结合的可能,为了摆脱烦恼,这才心灰意冷,遂和长孙璧结了婚呢?而并不是单单为了她父亲临死嘱托的原故?每当想到这个问题,他就觉得有点愧对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