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七花云行(第6/7页)

要坐在这里陪伴薛桃,听着她挣扎求生的声音,需要多强的忍耐力和多大的勇气?宛郁月旦唇齿微动,却没有说话,唐俪辞看着阿谁,他正要说话,宛郁月旦拉住他的衣袖,“带我出去,好不好?”唐俪辞眉宇耸动,本要说的话忍了下来,一把抓起宛郁月旦的手腕,大步自屋里走了出去。

阿谁听着他们离开,听着薛桃濒死的声音,她握住薛桃的手。

也许,杀了她就能救她,她就不会再痛苦,但……她终是很自私,不想要求唐俪辞一次又一次做这样的救赎,他杀了池云,他不能再杀薛桃,他不能为了结束她这短暂的痛苦而让自己背上另外一重罪。

这个江湖,已渐渐将他视作妖物,而他……不能把持不住,任由自己妖化下去,那是一条不归路,是一条寂寞致死的妖王之路,他或许会天下第一,但不会有任何朋友。

他是很希望被人所爱的……

薛桃咽喉中的声音听起来依然无力而痛苦,她仍在挣扎,阿谁凄然望着她,这个女子美貌而不幸,也许日后自己的归宿与她相差无几,也许会比她更不幸更痛苦。看着薛桃垂死挣扎,她将她看进了自己心里,死在一个以为永远不会伤害自己的人手里,这就是多情女子的归宿。

宛郁月旦与唐俪辞走出屋子,冬日料峭的寒风,吹在脸颊上冰冷而刺痛。唐俪辞垂手挽袖,望着天,宛郁月旦微笑,“眼不见为净。”唐俪辞道,“你不是看不下去的人。”宛郁月旦并不否认,“但你看不下去,再看下去,你一定会杀了她。”他悠悠的道,“但我并不想你杀人。”

唐俪辞并不回答。宛郁月旦眉眼弯起,笑得很舒展,“我要做王者,但不一定要做强者,唐公子你……不一定要做王者,但一定要做强者。”他慢慢的道,“强者……心要像石头一样硬,你要是受不住别人的痛苦,就会太轻易暴露出弱点。江湖风雨飘摇,你是非常重要的人……”

唐俪辞抬眼而笑,天空颇显灰白,苍凉而高远,仿佛一蓬细沙被狂风吹上天空,四散飘摇,却越吹越高,始终不落一般。

便在此时,只听远处“碰”的一声巨响,在唐俪辞眼内,望亭山庄的方向腾起一团黑烟,随即烈火熊熊,冲起半天高度,不消说那座机关复杂隧道盘结的庄园又已消失在火药与烈火之中。朱颜与玉箜篌一战结果不得而知,而潜藏在望亭山庄中的男男女女去向如何,显然也将成谜。

他们必定另有巢穴,但即使朱颜与玉箜篌两败俱伤,风流店残余的力量仍很惊人,不可追击。唐俪辞目不转睛的看着那越烧越旺的大火,如果他能更强一些,如果他有如朱颜这样的帮手,昨夜其实是杀玉箜篌的大好机会。

如朱颜这样的帮手……

傅主梅的影子掠脑而过,唐俪辞红晕姣好的脸色突然微微发白,隐隐约约有一阵眩晕,唐樱笛的那句“他比你好”,阿谁那句“他比你好”交相重叠的在他耳边环绕,宛若幽灵不去。他眼睛微阖,身旁宛郁月旦抬起头来,“唐公子?”

“我累了。”唐俪辞道。宛郁月旦柔软的呵出一口气,往地下一坐,他不管地上是泥水还是杂草,坐下之后触手一抹,发觉是一片潮湿的枯草地,便索性躺了下去,枕着手臂望着天空。

他看不见天空,但他很愉快。

唐俪辞跟着他坐下,宛郁月旦扯着他的袖子,“累了就躺下来吧,躺一躺,地上虽寒,却还冻不死你我。”唐俪辞躺了下来,也枕着手臂,望着天空。

天空仍旧迷蒙不清,有几片干枯憔悴得不成形状的落叶在风中飘着,忽高忽低,形态却很自由。宛郁月旦伸手扯了一根枯草,“你会不会唱歌?”唐俪辞目不转睛的看着风中的那几片落叶,“唱歌?”宛郁月旦用他灵巧的手指细细的抚摸着那枯草,仔细揣摩它的形状,“躺在地上的时候,你不会想要唱歌吗?我想听人唱歌。”

唐俪辞看着他把玩那枯草的动作,全身慢慢的有些松弛下来,近来绷得很紧的一根弦渐渐的松了,松弛下来以后,他的脸色就不沉静温雅,泛上一丝冷笑,“有一首歌,叫做‘弱虫’。”

“弱虫?”宛郁月旦怔了一怔,“奇怪的名字呢,唱来听吧。”

唐俪辞恣意的躺在枯草地上,“在那里,伏营的灯火,连绵不绝的兵马夜眠江河,月如钩,长草漫山坡。在那里,做着许多梦,数一二三四,比星星还不清楚。在那里,微弱的小虫闪着光,在午夜无声之时来流浪;在这里,脆弱的小虫挥翅膀,在强敌来临之际在翱翔,多少鬼在河岸之上,趁着夜色持着枪……谁的夜的梦,弱虫轻轻飘,兵马在临近;谁的夜的梦,弱虫轻轻死,落在地上像叶子。谁的战靴踩过它,不知它的梦,只以为是泥土,哦——只以为是泥土——月光闪烁那姿态如勾,它冷冷照冷冷照照不尽多少弱虫今、夜、孤、独、死……”他没有唱,只是在念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