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第3/8页)

诸如此类,例子还有很多,能力带来的不仅仅是力量,更多的是烦恼。无论曹敬怎么想这些孩子,都不觉得他们会是“弥赛亚”或是什么神仙下凡的“救世之人”,都是在尘世间浮浮沉沉的普通人罢了。

走到雷小越家门口的时候,曹敬的脚步停住了。大门没关,是敞开着的。

安静得异常,有一股令人不适的气味。

就在这一刻,曹敬已经猜到了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有那么一会儿,他的思考停滞了。他不是没想过这种事会发生,如果那个杀手在寻找一个孩子,而这个孩子就在那堆档案里的话……理论上来说,自己或者其他同事会在家访过程中,有极小的概率撞上那个杀手,或者说寻找孩子的人。但这么多人……杀手的行动未必会这么迅速……他的第一反应是离开现场,找到最近的电话拨打吴晓峰要求所有人记住的电话号码。

“如果遇到那个凶手,或者遇到凶案现场,不要动任何东西,迅速离开,然后联系我们。”这是吴晓峰布置任务时下的命令。

把那个杀手交给专业人员处理。

但有一种开始翻涌的东西,让曹敬的脚步没有往外挪动。他走进了这所老旧的住宅,绕过翻倒的家具和已经接近凝固的鲜血。曹敬认得雷小越的父母,真真切切的只是样貌普通的工人阶级,丢到人群里就找不到的平凡中年夫妇。雷小越后来和他散步时谈过很长时间,所以曹敬知道他的父亲喜欢喝热黄酒,因为他的成绩不好而总是皱着眉头。母亲偶尔喜欢在菜场占小便宜,每天饭后都会削苹果给他吃……曹敬有的时候会以他自己都难以觉察的专注,去聆听这些孩子关于家庭的讲述。他会想象在明亮的灯光下,吃完晚饭后一家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剧的情景。七点半到九点半,半小时一集,四集连播。这会儿电视还开着,上演着世纪初黑帮的斗争,英俊的中年主角撑着伞漫步在雨中的小巷……灯光比他想象中的情景要暗淡一点儿。

这些情景都是他不曾体会过的,曹敬置身于光怪陆离的杀人现场,感觉身体忽冷忽热,好像得了疟疾。

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接连遇险让曹敬头脑中循规蹈矩的理性部分逐渐削弱。恐惧、愤怒、悲伤、烦闷、无力……阴郁的情感淤积在他的思维底部,让他习惯的理性难以为继。警钟在曹敬脑中响起,吴晓峰曾经对他说的话再度浮现。

极端情感催化下的精神感应……

危险、受伤、脑部血管、植物人、猝死。这些搭配档案照片的名词一个个划过,但黑色情感的涌流逐渐淹没了它们。

一个锋利的思想,出现在曹敬的意识中,陌生而又熟悉。

这个思想叫作“杀意”。

曹敬猛然意识到,自己正在思考杀人的途径,并且正准备去实现它。凝固的空气中有一种黑色的氛围将自己缠绕,一直以来缠绕在自己身边的,梦中的水……巨大的压力让精神变形,理性的桥梁正在因为砝码的不断加大而弯曲,曹敬已经能够听到裂纹绽开的声音。

踏出这一步,就无法回头了。

无法回头,就无法回头吧。

曹敬长长吁出一口气,让自己的意识坠落谷底。

七年不见,久违了。

指挥室,吴晓峰在缭绕的烟雾中似有所觉地抬起头。他听见了遥远的心灵回响,锁链被挣断,一头猛兽出闸了。他手边有一份文件,上面有一个人七年前的照片,以及他当时写下的评语。

吴晓峰的手指按在“运用于恰当时机”这行字上面,露出了一个残忍而期待的笑容。

七年不见了,小子。

眨眼。

闭上眼睛,直到彻底看不见光,然后再睁开。

曹敬现在看见的是死人的魂灵,接近熄灭的星辰,只剩下黯淡的火的倒影。

人类活着的时候会留下思想的痕迹,而思想是什么?曹敬认为那是头脑中的电波和磁场。这些电波和磁场依托的物质基础是神经细胞组成的团块,那团皱缩的湿漉漉的大脑。在这其中,相互链接、相互传递电化学信号的神经网络形成了思考和记忆。而这些人脑的活动,以半定型的神经交织结构作为档案,其形成的电磁场就是人类的记忆。

当人死后,短时间内大脑的活性还未完全衰退,其电磁场也会在空间中留下相当强烈的复杂影像。而具备感知这种微妙磁场能力的人,便可以读取其中留存的信息。如果周边有记忆磁场的良好载体,人死后辐射出的强烈磁场甚至能够被长久保留下来,形成不知所云的破碎信息残片。

曹敬在高中时期就发现了这种能力的运用方式,这种恐怖的运用实在太过骇人,连他都没有尝试过几次。敏感的时候,曹敬就好像民俗传说中的阴阳眼,能够观测到模糊的亡者残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