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册 第三十二章 夜光抱恨良叹悲(第5/8页)

褚一民吃了那一记打击,面容痛苦不堪,似哭非笑,整个人开始进入一种奇妙的状态。他颀长的身子直直摆动着,如同一具僵尸,忽然扯开嗓子叫了起来。那嗓音凄厉尖嘶,忽高忽低,在这空山夜半的古庙之外徘徊不去,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南山何其悲,鬼雨洒空草。长安夜半秋,风前几人老。低迷黄昏径,袅袅青栎道。月午树无影,一山唯白晓。漆炬迎新人,幽圹萤扰扰。”

这诗句鬼气森森,光是听就已经让人不住打寒战,何况褚一民本身的嗓音还有一种奇怪的魔力能攫住人心。随着诗句吟出,一团白森森的幽灵从褚一民的背后飘出来。

这团幽灵形状飘忽不定,开始仿佛是支笔的形状,后来竟幻化成一张惨白的人脸面具,附着在褚一民脸上,让他看上去表情木然。

费老刚要动,那一股凉气已经开始从肩膀向全身蔓延,这鬼气应和着诗的节奏,怨恨悲愁,缥缥缈缈地缠绕在神经之上。褚一民戴着面具,开始起舞,四肢节折,转腕屈膝,光凭动作就让人感觉到万般痛苦。费老看了他的动作,不知为什么心中一颤,愁苦难忍。

他运起通鉴笔“唰”地劈下来,用史家中正之心驱散悲丝,又转向去抓那笔灵所化的面具。笔锋一晃,几乎要扯下面具。褚一民忽然又变了动作,面具耸动,一腔郁卒随着诗声汹涌而出。

“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惟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动作悲愤激越,把诗者感怀之心表达得淋漓尽致。以面具覆面,纯以肢体表达诸般情感,是为演舞者最高境界。此时的褚一民完美地用动作把情绪传达给观者,堪称大师。古庙子夜,一个黑白袍人戴着面具起舞,这场景真是说不出地诡异。

史家讲究心存史外,不以物喜,但唯有悲屈一事往往最能引发唏嘘,如屈原投江、太史公腐刑,等等。后人写史至此,无不搁笔感叹,是以这种情绪恰与通鉴笔的史家特质相合。加上费老受伤过重,通鉴笔已难支撑。

他为求不为面具感染情绪,只好闭上眼睛,沉声道:“原来是李贺的鬼笔,失敬!”

“居然被你认出来了,佩服!”褚一民戴着那面具说。

李贺生在晚唐,诗以幽深奇谲、虚荒诞幻而著称,人皆称其为鬼才。他一生愁苦抑郁,体弱多病,手指瘦如鸡爪,卒时仅二十七岁。他身死之后,笔灵被笔冢主人收之,但因为诡异莫测,在历史上时隐时现,到后来变成了一个传说,诸葛家和韦家谁都不曾见过。想不到这笔灵今天居然出现在东山之上。

戴着面具的褚一民一摇一摆,缓步上前,嗓子如同唱戏般抑扬顿挫:“既已知鬼,其必有死。”鸡爪一样的白手伸开五指,如同五根钢针去抓费老的脑袋。

“住手!”

一道刀光闪过,“唰”地在那苍白的手上留下了好长一道血痕。褚一民突然受袭,慌忙把手缩回去。他的动作一乱,情绪感染力陡减。费老只觉得心中一松,哇地吐出一摊鲜血,面容瞬间苍老了不少。

十九、颜政和罗中夏从山墙那边闪了出来。

诸葛淳见了十九和颜政,褚一民见了罗中夏,他们互相对视,彼此都露出一丝奇妙的表情。月明星稀,夜幕之下,高山寺前一下子陷入一种奇妙的僵局。

最初打破这个沉默局面的是郑和,随着一阵哗啦哗啦的瓦砾碰撞声,硕大的郑和摇摇晃晃从正殿前站起来。他这一走,高山寺的大雄宝殿再也支撑不住,轰然倒塌,变成了一片废墟。

大雄宝殿倒塌之后,后面的武殿和那传说中的绿天庵遗址便进入众人的视线。绿天庵遗址尚在远处,薄雾蒙蒙,只看得到庵上一角。那栋武殿倒是看得清楚,这殿堂比大雄宝殿小了一些,木质结构,暗淡无光,比大雄宝殿还破落几分。

罗中夏看了一眼远处绿天庵的遗址,心中一阵天人交战。退笔之法,就在眼前,究竟该如何是好……刚才战斗虽然剧烈,可那毕竟是别人的事情,严格来说和自己半点关系也无。他此来东山,真实原因并非是为了帮着十九报仇,完全是因为听说这里还有退笔之法的缘故。

他心里一时乱了起来。

这时诸葛淳从地上爬了起来,用手绢擦擦嘴角的血,掏出粉盒补妆,然后冲十九一笑:“哟,十九,你出落得越来越漂亮了。”十九柳目圆睁,一句话也不说。诸葛淳又道:“怎么不给我打个电话呢?山路湿滑,坏人又多,如果出了事,我怎么向你爹交代?”

十九勃然大怒,一举柳叶刀就要动手。诸葛淳笑嘻嘻地把肥厚的手掌搁在费老头顶:“费老是山岳之重,缺了他,诸葛家会很为难啊。”十九一怔,从牙齿缝里蹦出一句:“你——”终究还是把刀放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