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册 第三十一章 别时提剑救边去(第6/7页)

“都什么时候了,还顾忌这些!”

罗中夏犹豫地抬起手来,握着译经笔,却迟迟不肯动手。收笔,可以阻止天人笔的吞噬,但要付出百条人命;不收笔,人命固然能够保全,可也会让函丈获得管城七侯之一,为未来决战投下无穷变数。

罗中夏在课堂上曾经听过一个心理学实验,叫作电车难题。一辆飞驰失控的电车开过来,前方是悬崖,如果不及时变轨,一车人都要死;而如果变轨的话,另外一条轨道上是一个小孩,一定会被电车碾死。如果你是扳道工,该怎么做?

当时课堂上的讨论,罗中夏已经不记得了,似乎没讨论出什么正确答案。他万万没想到,会有一天自己要面临如此重大的抉择。汗水悄然从他的额头流下去,嘴唇微颤,这一次,就算去问怀素禅心都无济于事了——禅心可以解决内心自省,却解决不了外物抉择。

最合算的选择,当然是尽快收下慈恩笔,它的价值显然高于一群韦家的陌生人,可是在罗中夏朴素的道德观里,性命岂能如此衡量。

天人笔的威势越逼越近,颜政、秦宜等一干笔冢吏都被压得抬不起头,只有二柱子勉强站立,可也支持不了多久了。那无数金黄色触须在半空舞动,似乎为即将到来的大餐而无比兴奋。

罗中夏的手臂肌肉因为过于紧张而无比酸疼,手腕剧烈抖动。同伴们焦虑的声音在耳畔回荡,脑海里都是韦家人扶老携幼朝门口赶来的画面。两边交相压迫,不断挤压着他的心思,避无可避,逃无可逃。

就在他几乎要疯掉时,脑海里忽然闪现两个人的面孔,两个他都没想到会出现的面孔。

一个是房斌临死前的脸。在法源寺里,罗中夏眼睁睁看着房斌在面前气绝身亡,那是他第一次直面死亡,一个温热鲜活的生命,就在一瞬间消失了,从这个世界彻底消失,这对他的心灵产生了极大冲击。

另外一张脸,却是他的老师鞠式耕。两人分别之时,鞠式耕觉察到了罗中夏的异样,送给他一幅赠言,一共八个字:不违本心,好自为之。

这八个字一浮现在心中,如万里长风吹过彤云,罗中夏心中霎时一阵清明。他转头看去,天人笔已近在咫尺,最长的一条金黄色触手的手尖,已勉强能扫到藏笔洞的入口。

罗中夏把译经笔朝藏笔洞里一插,低声念起《心经》来。《心经》乃是大乘佛法第一经典,凝练了精髓要旨。玄奘法师亲手将其译为华文,文辞雅驯,言简义丰,从此遂成定本,流传千年。最关键的是,《心经》不长,只有二百六十个字,以罗中夏的懒散,也能迅速背下来,此时低声诵出,正可以催醒沉睡在藏笔洞里的慈恩笔灵。

随着一阵阵诵经声,藏笔洞微微颤动了一下,然后开始放出一圈氤氲祥和的佛光。其他人俱都停下动作,朝着这边看过来。颜政瞪圆了眼睛,忍不住说了一句:“你真的要收……了?”二柱子捏紧了拳头,想要冲过去,却被秦宜不动声色地拦住。

就连天人笔,都在半空停滞了一下。对面的慈恩笔灵是管城七侯之一,若是觉醒过来,就算是天人笔也不得不认真对待。

罗中夏对这些反应不闻不问,一门心思握着手中译经笔,念诵不已。当《心经》念到了第三遍时,藏经洞从硬实的岩体化为片片灵光,从山体中徐徐脱出,边缘隐隐有光圈轮转,七宝缭绕,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它最终并未变成一支笔,而是化为一座四方楼阁式的庄严宝塔,俨然就是慈恩塔的模样,镇守在天人笔和众人之间。塔顶一点灵光不昧,琉璃光旋,正是玄奘魂魄寄寓之处。

天人笔见状,迫不及待地伸出最粗大的一只触手,朝它狠狠刺去。奇怪的是,慈恩塔并未抵抗,而是任由其刺入塔身,缠住塔顶佛宝。触手一提,就在佛宝离塔的一瞬间,挂在塔边檐角的百十只铜铃突然无风自响,似如百十名高僧大德在同声诵经。佛塔顶端徐徐展开一顶上覆璎珞华盖、四周张诸幢幡的宝帐,无边无际,把慈恩塔罩了个严严实实。

眼看自己要被罩住,天人笔笔身一颤,触手急忙从慈恩塔顶抽离,赶在帷帐盖严前缩回本体,触手尖仍攫住那一枚七彩琉璃佛宝。

这佛宝本是玄奘的精粹所在,得了它,即等于是得了慈恩笔。天人笔甫一得手,立刻迫不及待地一口吞掉,周身光芒登时又旺盛了几分。它晃了晃,似是极为满意,想俯身顺口吞掉青莲、点睛、画眉、从戎、麟角诸笔,毕其功于一役。

可奇怪的是,明明慈恩笔的核心佛宝已被吞掉,可那座慈恩塔却并没消失。无论天人笔的触手如何攻伐,塔顶的宝帐却岿然不动。

此时罗中夏等人被笼罩在宝帐之中,外面的情形却能看个通透。他们看到天人笔像条鲨鱼一样,在宝帐周围盘旋许久,屡次试探,却都空手而归。过不多时,情况又发生了变化,天人笔的笔杆中央部分,突兀地亮起一排梵文种子字,让儒门至尊的天人笔顿觉如鲠在喉,不得不停止对佛塔的侵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