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3/9页)

龙君只有一座高塔,没有一名武装随从,甚至连仆人都没有一个——除了被他选走的那个女孩。他不必供养军队:他对国王承担的义务,只是他自己的劳动,他的魔法。他有时不得不回到王宫,重申他的效忠誓言。我估计,国王也有权召唤他去参战,但大部分时候,他的职责就是镇守此地,监视黑森林,让整个王国免受林中可怕事物的侵袭。

他唯一的奢侈品就是书。以村民的标准判断,我们这儿的人都算是读书较多的,因为他愿意为一本巨著支付金币,所以总有书贩远道而来,尽管我们的山谷已经是波尼亚王国的最边缘。而他们每次来,都会在骡子的鞍袋里装满各种旧书和便宜书,几个大子儿就肯卖给我们。山谷里谁家的壁龛里要是不摆两三本书装点门面,就显得过于寒酸。

这些看起来或许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远不足以让人献出自己的女儿,任何没有居住在黑森林边缘的人,都不会真正理解。但我亲身经历过“绿夏”。那时有一阵热风,从黑森林吹来好多花粉,深入山谷腹地,侵入我们的农田和菜园。庄稼变得极为繁茂,但也变得奇异,畸形。任何吃了这类庄稼的人,都会变得暴躁易怒,攻击家人,如果没有被捆绑起来,他们就会跑进森林里,一去不回。

那年我刚刚六岁。我的父母想要尽可能把我保护起来,但即便如此,我还是清楚地记得当时四处弥漫的冰冷恐惧感。每个人都在害怕,而我的肚子总是持续受饥饿煎熬。那时候,我们已经吃光了去年的存粮,只能等着来年春天的收获。我们有个邻居饿昏了头,吃了几颗绿菜豆。我至今还记得那天深夜他家里发出的惨叫声,我从窗户往外看,发现我的父亲正跑去帮忙,随手还带上了靠在谷仓边的干草叉。

年幼的我还不懂那年月的险恶。那个夏天的某一天,我从疲惫、瘦弱的母亲身边逃开,独自跑进森林里。我找到一丛半死的黑莓,它长在一处风吹不到的凹地里。我拨开那些干枯的枝叶,找到严密保护下的核心,神奇地摘到了一捧黑莓果,它们一点儿畸形都没有,完整、多汁、鲜美,每一颗放进嘴里都像是怒放的欢乐花朵。我吃了两捧,然后又摘了好多,兜在裙子里。我把它们带回了家,紫色浆液渗透了我的衣服,妈妈看到我脏兮兮的脸,吓得直哭。那次我并没有病倒,那些黑莓神奇地逃过了黑森林的诅咒,而且味道也很好。但妈妈痛哭的样子还是把我吓坏了,以至于其后好几年我都不敢吃黑莓。

那年,龙君被召唤到了王廷。他提早返回,径直策马到田野里,唤来魔火烧毁了所有被污染的庄稼。这些都是他的本分。此后,他还亲自去每个有病人的家里,给他们喝下一点儿魔法甘露,帮他们清醒头脑。他下达训令,让更西边没有遭受花粉灾害的村子跟我们分享收成,甚至完全免除了他那一年的贡品,以免有人饿死。第二年春天播种之前,他再次巡视田野,把少数残余的变种植物烧死,防止它们死灰复燃。

但是,尽管他救了我们,我们并不爱戴他。他从来不像黄沼泽的男爵那样,在收获时节走出高塔宴请臣民,也不会像男爵夫人和女儿常做的那样,在市场上购买些华而不实的小东西。山谷里有时会有旅行剧团演戏,或者罗斯亚的歌者翻山而来。龙君也都不会来看这些人的表演。给他送贡品的车辆到达时,高塔之门会自动打开,人们把东西送进地下储藏室,甚至都不曾见到他本人。他跟村长说话总是寥寥数语,甚至对奥尔申卡的市长也敷衍了事。那里是整个山谷最大的城镇,又在他的高塔附近。他根本就不想赢得我们的爱戴。我们之中没有一个人真正了解他。

而且当然,他是黑暗巫术方面的大师。即便是在晴朗的冬夜,他的高塔周围也可以电闪雷鸣。灰白的光球状小精灵会从他的窗户里飘出来,在深夜沿着道路或河川疾行,到黑森林里替他值守。有时,当黑森林困住了某个人——比如追赶羊群时过于靠近其边缘的牧羊女,或者喝错了泉水的猎人,又或者哼着歌儿过关口却被魔爪抓破了头的不幸旅行者——这么说吧,龙君也会从他的高塔赶来救助这些人,但被他“救走”的人,从来都不会再返回人世间。

他不算邪恶,但高高在上,又威严可怖。而且他还要掳走卡茜亚,所以我痛恨他,之前好多年一直都痛恨他。

那最后一个晚上也没有改变我的立场。卡茜亚和我一起吃烤栗子。夕阳西下,我们的小火堆已经熄灭,但我们还在那片空地流连,直至最后一丝暮色消弭。第二天早上我们不必赶路。平常年份,收获节庆典会在奥尔申卡举行,但在龙君选择少女的年份,总是选在至少有一名备选少女居住的村庄,以便让女孩们的父母少走些路。我们村有卡茜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