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神医(第5/8页)

这简直是一个庸医在给自己找台阶下。人们庆幸四千两黄金没花出去,田鸢对卢敖也冷淡起来,百里冬则怀疑老神医的儿子,那个捣蛋鬼,成了一个招摇撞骗的家伙。只有田雨信他那一套,他从自己魂游、用冥想改变历史的经历中产生了对心灵力量的深信不疑。他写条子告诉弄玉:你根本没病,相信自己没病,你就会好!弄玉比谁都愿意相信这点,只是说服不了自己的喉咙和耳朵。在这种形势下,卢敖又想出个歪点子:她睡着以后,没准会忘记聋哑。如意搬到了弄玉屋里,白天睡觉,晚上一边看书一边监视姐姐的动静,一大块屏风竖在她们之间,免得灯光影响弄玉睡眠。一天半夜,她光着脚丫子扑出来,向全世界宣布:“姐姐说梦话了!”

大家冲进去时,弄玉还在熟睡中,再也没听见她说梦话。人们怀疑如意的耳朵出了与弄玉相反的毛病—听见并不存在的声音。七嘴八舌中弄玉翻了个身,睁开了眼睛,如意抱怨大家把她吵醒了,容氏激动地问:“是吵醒的吗?”

弄玉指指耳朵,点点头,表示她听见这句话了。

求婚

第二天大家围着弄玉大喊大叫,弄玉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卢敖劝大家:“别这样,显得咱们不相信她能听见。留下来个人跟她慢慢聊就行了,就像平时说话那样。”于是大家轮流陪她说话。田鸢说:“桃花开了,你妈妈又叫人上山去采花瓣了,她要把你打扮得更好看,嫁出去。”弄玉笑了。田鸢怀着小小的居功自傲,心安理得地赏析她的安宁和美丽,那张不需要脂粉的面庞,比漫山遍野的桃花更赏心悦目,那双半月形的眼睛会说心语,那细腻圆润的下巴使时间忘记流逝。最后,田鸢的目光停留在她的嘴唇上,它们不需要胭脂来染红,在沉默的日子里它们卸下了声音的重负,反而容纳了整个春天。十七岁的田鸢面对它们,忽然产生了以前在梦中也没有的冲动,这使他后半生不得安宁。

“嫁给我。”他说。

他的声音非常小,弄玉根本就没听见。即使他有勇气大声说,现在的弄玉也未必能听见。这句话只是提醒了他自己,他爱着弄玉。他回到屋里拷问自己:“跑什么跑什么我跑什么?有什么好怕的?我快十八了,不可以向一个人求婚吗?不向她求婚,我向谁求婚呢?难道我爱的不是她吗?谢谢卢敖提醒了我。”开始使用“爱”这个字,把他搞得热血沸腾,“我也是公侯之子!难道配不上她?我心虚什么?求个婚何必贼眉鼠眼的?”如果心灵瘟疫还在的话,旁边的桑夫人肯定会提醒他:有话该跟人家父母讲。

他继续骂自己:“蠢货,胆小鬼,有话不敢大声说!她十九了!等她爹把她嫁给郡守的儿子你就死心了。我们是青梅竹马!从十二岁开始,也算!是摊牌的时候了。可她喜欢我吗?不知道。她能喜欢谁?牛儿哥?牛儿哥不是她亲哥,牛儿哥长得比我白……他们俩还在梦里干过好事呢!那到底是不是牛儿哥?不!那个人眼睛大!牛儿哥是个老鼠眼!弄不好那个人就是我呢。她夸过我的眼睛:‘你不知道它们多么好看。’哼,只要她有一点点喜欢我,我就要娶她,让她一天比一天更喜欢我,连我的黑也喜欢!”

他忽略了一件事,假如这些疯念头真的能成,他只能算个上门女婿。“不行,今天说的不算数,就当她没听见,我还要正式地跟她说一次,嫁给我,对,就是嫁给我,嫁给我,嫁给我!”他看到了无限光明的前景—弄玉就在这间屋里出来进去,跟桑夫人抢笤帚,跟他打打闹闹,晚上细心地挂上大床小床之间的布帘子。“但是田雨怎么办?”在虚妄的未来中,他开始为一些具体的事操心了,“他得睡别的屋,这儿挤不下了。我得提醒他别再叫‘姐姐’了,得叫‘嫂子’。”然后他在没人的地方,把“嫁给我”这三个字练了一遍又一遍,要说得轻,免得把弄玉吓着,但又要显得很有决心,很光明磊落,不能显得是在求她,因此这三个字的语气要尽量平静,克服上次说的时候发抖的毛病,要让弄玉觉得这事本来就应该办,只差一个人说出来而已。“嫁给我,嫁给我……嗯,太霸道了,这样也不好,好像我在逼她似的。嫁给我……不对,凑得太近了,我应该还是比较有尊严地说这句话,因为本来我的身份就不比她低嘛。嫁给我,嫁给我,嫁嫁嫁……不行,重来……”

他盼到了弄玉病好的那一天,穿着眼下最体面的衣服,挂着想象中的玉佩,戴着想象中的鹿皮礼帽,提着想象中的大雁,来到了弄玉的闺房。弄玉在逗一只跟屁鸭,它出生在心灵瘟疫时期,是孔雀和鹅夫人生的六个孩子之一。田鸢跟在弄玉身后跑,不知道说点什么才能把她的注意力从跟屁鸭身上转移到他身上,结果他成了第二只跟屁鸭。这就是田鸢的第一次求婚。最后,他用尽捕老虎、偷钥匙攒起来的勇气,说出了那三个字:“嫁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