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6/7页)

“我之前去了赫伦。”

艾许·史崔摇摇头说:“真是闻所未闻。”他啜了口酒,闷头思索,“我不喜欢这件事。具有奇怪力量的人变成商人的模样——他们是巫师吗?”

“不是。我怀疑他们甚至比巫师更强大。”

“而他们在追你?大人,如果我是你,我会马上去找至尊。”

“他们已经四次试图杀我,”摩亘疲倦地说,“而我还只走到赫伦而已。”

“四次,一次在海上——”

“两次在伊姆瑞斯,还有一次在赫伦。”

“喀尔维丁。”那双精明的眼睛瞥了摩亘一眼,“你去过喀尔维丁,现在王后不见踪影,跟你一起去的艾斯峻·伊姆瑞斯瞎了一只眼。你在那里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爱蕊尔·伊姆瑞斯现在在哪里?”

“去问荷鲁。”

吸进的那口气又嘶嘶呼出,消失在雨声里。“我不喜欢这件事。”商人低声说,“我听过很多我连自己兄弟都不愿告诉的故事,也见过狼心狗肺的人,但我从没听说过这种事,从没听说有任何东西能攻击国土统治者,又这么无声无息,这么强大。而这一切全是因为你的三颗星?”

摩亘瑟缩了一下。“我要回家。”他说,几乎是对自己说的。商人把两人的杯子举在空中,引起女侍注意,过来斟满酒,然后他把摩亘的杯子推回,小心翼翼地说:“大人,你走海路是明智之举吗?”

“我不能穿过伊姆瑞斯回去。我必须冒这个险。”

“为什么?你离以西格只剩下一半路程了——甚至还不到一半。大人,跟我们一起到克拉尔吧——”他感到摩亘有些许退缩,温和地说道,“我明白,我明白。我不怪你不信任我,但我很清楚自己的为人,而且这屋里没有一个我不信任的人。你冒险跟我们往北走,会比搭陌生的船到赫德好。如果你在这里等太久,敌人可能会找到你。”

“我要回家。”

“但是大人,他们会在赫德杀死你呀!”商人将声音拉高,随即又连忙四顾,“你能指望你的农民怎么保护你?去找至尊吧。你在赫德怎么可能找到任何答案?”

摩亘瞪着他看,突然大笑起来。他用双手掩住双眼,感觉商人的手按在自己肩上。他低声说:“对不起,我只是从没碰到过一个商人能这么一针见血地向我指出一团谜题的中心。”

“大人……”

摩亘放下双手,表情逐渐平静:“我不会跟你们走的。让至尊也回答几道谜题吧,我现在完全派不上用场。疆土是他分内的事,赫德则是我分内的事。”

肩上那只手微微摇晃着他,仿佛要将他摇醒。“大人,目前赫德一切顺利平安。”商人轻声说,“我担心的是我们其他人,担心赫德以外的世界——你一路上经过并带来纷扰的地方。”

两艘船在傍晚涨潮时分出航。摩亘看着船只驶离,天空的雨云和海面间是一片诡异而美丽的淡紫浅白的暮色。他把马送进马厩,在客栈要了一间房,住下来等待鲁斯丁·考鄂的船。雨水在窗玻璃上潺潺流动,窗外可以看见安静的码头、汹涌的海和那两艘如海鸟般优雅地驶进阴沉浪涛中的大船。他一直看着,直到天光消逝、船帆暗淡,然后他躺在床上,脑海里某个角落有什么事纠缠着,尽管他整理一股股思绪试图将它找出,却无法触及。这时,瑞德丽的面容突然出现在脑海中,他惊愕地发现自己想到她时竟毫无喜悦之情。

好几年前,有一次摩亘跟瑞德丽比赛,看谁能沿着山坡先跑到学院。当时她将身上的绿色长裙拉到膝盖处,以便跑步。摩亘让她赢了。到了山顶,她又开心又气喘吁吁,嘲弄摩亘的礼让。卢德跟在后面走上来,手上拿着好几支从她头上掉下的珠宝发钗,朝她丢去;发钗映射阳光,像群闪亮的奇怪昆虫,有红,有绿,有紫,有琥珀色。她跑累了,没有伸手去接,笑着让发钗掉落在四周,红色长发在风中如狮鬃飞舞。摩亘看着她,忘了笑,甚至也忘了动,直到发觉卢德那双黑眼睛盯着自己,眼神中有疑问,甚至有鲜见的温和。想着想着,摩亘记起他们最后一次见面那天,耳边响起卢德严苛、毫无怜悯的声音:如果你承诺让瑞德丽享有赫德的安宁,那也会是个谎言。

摩亘从床上坐起,明白了是什么事让自己烦心。卢德从一开始就知道。摩亘不能去安纽因接受在匹芬塔里赢了猜谜游戏所带来的荣誉,因为他四周令人身不由己的致命谜题正逐渐成形,形成一场他拒绝参与的游戏。他可以背过身去不管其他王国,可以用赫德安宁的大门关住自己,但如果要向瑞德丽伸出手,就等于要向他另一个名字意味的陌生和不确定伸出手,因为他所能给瑞德丽的,正是他完整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