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焦茶水(第6/8页)

桃三娘很意外:“这……王公子,我怎禁得起?”

王葵安摇摇头:“我自出生便没了娘,是奶娘养大的,小时候奶娘也给我做过这酪,便是和三娘做这碗一样的味道,我多年没再吃过了。”

“呵,王公子真是重情义之人。”桃三娘叹道。

和公子在一旁也点点头。

王葵安却一拳打在桌上,恨恨地低声道:“只恨我爹竟害了我奶娘,让她有苦无处诉,最终悬梁自尽!”

我听见不由一怔,王员外家还发生了这种事?王葵安素来只是一个纨绔少爷的德性,在王员外面前还算收敛有礼,但又总是摆出乖僻且颓丧的样子,别人只说他不懂学好,偌大家业交到他手里也白费的……可莫非,就因为他心里却一直深藏了这样的愤恨?

王葵安又倒出一杯茶奉至和公子面前:“和兄,你既是我师又更像兄长,葵安没齿难忘兄长的教诲。”

和公子双手接过:“兄实不敢当。”

“唉!”王葵安深深叹一口气:“我卧床多日,不分白天黑夜,总梦见自己走进那间佛堂,据说我娘在生之时礼佛虔诚,她死后我爹也一直留着并没有换作它用,可我八岁那年,奶娘却吊死在那屋里,怕是奶娘至今仍冤魂不散吧?她总来引我到那屋里去……”

“葵安,这恐怕是你思虑过深之故。”和公子宽慰他道:“你爹对你可是用心良苦,即使他别处有过错,但为人子女,哪有为此记恨的?”

王葵安又长叹一口气,摇着头,目光落到茶铫上,良久才道:“我奶娘家住城外,本有几亩良田,与我家的田地紧挨,我爹便顺势说要连她家的地一起买下。我奶娘家里人本不同意,但我爹却有点强买的意思,后来还在合同地契上做了手脚。我奶娘相与我爹理论,但她平素又是个贤德少话的妇道人家,几下论理,都被我爹出言驳回,一时激愤想不开……唉!我总是梦见走进那屋子里,供桌上有三堆香灰,像三座坟……”

到了清明正日,游春踏青的人尤其多,沿着小秦淮一径出到城外,都是车马和游人。

桃三娘绞了青青的艾叶做出许多青团,又掐了最嫩的草头拌成小菜待客。

这一日的欢香馆当真是门庭若市,三三两两的人,车马喧嚣路过。我因帮着店里生意,不停跑出跑进地斟茶递水,送点传菜,忙得不可开交。

过了午后,就见王员外领着王葵安及一众家眷竟也来了,桃三娘连忙上前招呼。和公子不在,但王葵安照旧是让小厮转话准备风炉,他要亲手烹茶。而王员外看来情绪也颇佳,笑容可掬地对桃三娘说:“我们都逛了半日,她们平时都少出门,也吃惯了家里厨子做的饭,今天也让她们来尝尝你的手艺。有什么现成的小菜快先上些来。”

我在一旁赶紧先把青团和草头各拣了两碟拿上来,桃三娘再领着我到厨房去,将现成的糟鸭蛋、春笋干丝鸡汤又各送了一大碗来。

王葵安从自带的包袱里拿出茶饼敲开,以炉炭轻轻烤过,没有预备的好水,只好改用井水,旁边一个小厮打下手,他独自守在炉边烧茶,王员外身边一位随行的女子许是口渴,见他这样太慢便嗔道:“大少爷的烹茶功夫真是做到家啦,只可怜我们都等到要渴死了。”

王葵安头也不抬、不冷不热地道:“那你就喝店里的茶水罢了,不必等我。”

那女子鼻子里哼了一声,又转向王员外道:“老爷啊,你最爱吃鲤鱼的,让小二去传厨房做道鲤鱼上来如何?”

王员外点头然后吩咐小厮:“照四姨奶奶的话去传。”

小厮刚要走,坐在王员外桌对面的一女人却叫住:“慢着。”

小厮站住,那女人道:“老爷和我都爱吃鸭骨熬的粥,你让厨房做来。”

“是。”小厮应了跑去。

王员外倒不置可否,但我却发觉方才说话的两个女人之间却很有点不对付的颜色,小厮们都是小心伺候,拿捏着不敢有错。

舀出的茶分别放到王员外和几位同行家眷面前,王员外尝了,皱眉道:“把茶都焙焦了,有苦味。”便把杯子放下不喝了,想起什么又问道:“和公子几时回来?”

王葵安低头答道:“是,和公子是回临安老家几日,恐怕还得五六天。”

这时方才点鲤鱼的那个四姨奶奶又吩咐小厮道:“这青团子好吃,带几个回去给二少爷。”

王葵安自从那次发病卧床好了之后,我再看见他时,他都是一副若有所思,一改过去放荡行事的德行,反而心事重重的,这会儿王员外不和他说话了,他就一个人呆呆地坐在桌子下首,窗户外还是淅淅沥沥下着小雨,烟气蒙蒙的,他也不知在看什么。